第八卷 機動部隊 第三十二章 兄弟,一起回家(下)

在越南第10號公路旁邊一個叫「王窩」的小山村裡,多了一個來自異國他鄉的朋友。他就像是當年來到越南,幫助越南人民修建公路的中國後勤部軍人一樣,用木板、樹枝和幾塊帆布,搭建起一個簡陋的連木板房都稱不上的住所。

從此,每一天的清晨,當第一縷陽光透過遠方那連綿不絕的群山,傾灑到野芭蕉樹的樹梢上,鳥兒還在賴在窩裡,懶懶得不想睜開眼睛的時候,重磅鐵鎚砸到水泥墳包上特有的沉悶聲響,總會準時響起,堅韌的劃開了這片天與地之間的沉寂。

萬立凱就像是一個地地道道的野人,他獨自居住在這個中國軍人烈士陵園裡。他用最簡陋的弓箭和自製的小陷阱去打獵,他採摘原始叢林中,可以食物的各種植物的根莖和果實。當萬立凱準備好足夠的食物後,就返回去用重磅鐵鎚和堅硬的水泥墳包搏鬥。

三天後,萬立凱的動作明顯慢下來。從來沒有經歷過這樣的粗重工作,又沒有進行這種高強度體力勞動必須擁有的保護措施,萬立凱的雙手上已經滿是被磨爛的血泡。雅潔兒已經教會了萬立凱,如何在缺乏藥品的情況下,從身邊找到可以替代的草藥。他晚上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點上一堆火,一邊把自己的獵物烤熟,一邊把那些塊肉塊上淌出來的油肪收集起來,混合著自己找到的草藥,小心的塗抹到自己的雙手。然後伸出雙手,在火焰發出的熱氣撫慰中,看著自己的雙手傷口,因為受熱而以一種不自然的狀態慢慢癒合。

雖然……萬立凱清楚的知道,到了第二天,他的雙手抓起那柄重磅鐵鎚或者鐵鏟,只要稍稍用力勉強癒合的傷口就會再次迸裂。

七天後,萬立凱丟掉了手中木柄已經被他雙手滲出來的鮮血,染成了黑褐色的鐵鏟,他終於用鐵鎚和鐵鏟,打開了一個墳包,看到了第一位烈士的遺骨。

但是當萬立凱跳進這個小心翼翼挖開的墓坑裡,他很快就發現,想要搬出這樣一位英雄的遺體,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為他的身體在生前一定是遇到了山石滾落之類的災難,否則的話,他的身上的骨骼就絕對不會有這麼多明顯的斷裂痕迹。

如果是在一年之前,打死萬立凱他也不會相信,自己竟然會用如此小心翼翼,如此溫柔的動作,去抱住一具早已經乾枯的骨骼,萬立凱只是略略用力,這位英雄的骨骼,就在萬立凱的懷裡,猛然變成了一堆碎骨,透過萬立凱的雙臂,再次重新跌了回去。

萬立凱用了整整五個小時,才將這位先烈的遺體,一塊接著一塊的抱了出來,並用一種女人繡花般的動作,將所有的碎片重新放回到了原來的位置上。在這位先烈的遺體旁邊,還放著一隻老式的綠色軍用飯盒,這是整個墳包里唯一的遺物。經過將近四十年的時光流逝,這個飯盒上的帆布背帶早已經腐爛得一碰就斷,當萬立凱用自己的衣袖去用力擦拭這隻英雄的遺物時,他又在這隻飯盒上,看到了一句用刺刀刻上去的話:我是一個兵!

萬立凱不知道這句話,是不是這位先烈在生命垂危時,留下來的最後一句遺言,或者說,這就是他一生為之去努力的最執著信念?!萬立凱真的不知道!

萬立凱架起了木柴,在他的身後,是「王窩」村全部的村民。所有村民都望著萬立凱手中的火把,無論是老人,婦女還是兒童,他們都神情莊嚴而肅穆,他們都在靜靜聆聽著萬立凱唱起了一首歌。雖然並不是中國的軍歌,但是在這個時候,萬立凱卻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它。雖然絕大部分村民都不知道萬立凱在唱些什麼,但是他們卻能聽出這首歌背後蘊藏著的那種太過沉重的自豪!

這是一首來自南斯拉夫電影《橋》的主題歌「啊,朋友再見」。由於年代實在太遙遠,萬立凱已經無法完整的唱出整段的歌詞,但是他仍然在唱,他在用力的唱,盡情的唱。

啊朋友,再見

啊朋友,再見吧,再見吧,再見吧

……

如果我在戰鬥中犧牲

你一定把我來埋葬

請把我埋在高高的山崗

啊朋友,再見吧,再見吧,再見吧

把我埋在高高的山崗

再插上一朵美麗的花

啊每當人們從這裡走過

啊朋友,再見吧,再見吧,再見吧

每當人們從這裡走過

都說多麼美麗的花

……

當雄雄烈火終於在歌聲的陪伴下,開始在這片凝聚了中國軍人熱血的第十號公路旁,在這個十六位先烈孤獨沉睡了四十年,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探訪的烈士陵園中高高揚起的時候,連帶揚起的是萬立凱的頭。

萬立凱任憑自己那帶著驕傲與悲傷的淚水,從他的眼睛裡不停地流淌出來,連帶一起流淌出來的,是萬立凱靈魂上經過淚水,被徹底洗滌掉的灰塵!

萬立凱最後將這位烈士的骨灰,放到了他生前用過的軍用飯盒裡,然後他用一把並不鋒利的短刀,在這個飯盒的正面,認認真真的刻下了這位烈士的名字。

第八天,當萬立凱勉強睜開自己的雙眼,拖著自己過度疲勞的身體,推開自己那扇其實上沒有任何實質意義的房門,準備繼續工作時,他突然愣住了。因為在萬立凱的房門前,多了幾個用白面和玉米面摻在一起,蒸出來的饃饃,和一貼能夠治療傷口的膏藥。萬立凱彎腰拾起了那一包用野芭蕉葉包裹的饃饃,這幾個饃饃竟然還是溫溫熱熱的,顯然那些村民已經習慣了萬立凱日常作息時間。

萬立凱抓起一枚饃饃,還沒有把它送進自己的嘴裡,聞著那一枚還帶著溫熱的饃饃,散發出來的輕微香甜,連續七八天做著最繁重的體力工作,卻只能自己打獵、採摘水果來填飽肚子的萬立凱,就必須要先狠狠咽了一口自己突然間分泌嚴重過盛的口水,才能對著這枚饃饃張開了嘴巴,露出三十二顆已經有七八天沒有刷過,只能用樹枝就著河水去刮乾淨的牙齒,狠狠咬了下去。

「嗷唔……」

「呼呼呼……」

就連背著白糖去冒險幾度穿越中國邊境,都要吃進口單兵食品,還要有滋有味的喝著法國紅酒的萬立凱,嘴裡發出了一陣幸福的呻吟。萬立凱敢確信,自己這一輩子,也不可能再忘記這幾個饃饃的味道了……香,真他媽的香!

咦?這些饃饃里,竟然還夾著紅棗呢?怪不得不只香,還甜!

風捲殘雲般的將幾個饃饃連帶自己昨天晚上吃剩下的小半隻野兔肉,全部塞進了自己的胃裡,再將新的膏藥貼到自己的手上,萬立凱心滿意足的打著飽嗝,扛起了重磅鐵鎚和鐵鍬之類的工具。他再次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房間,在整個房間最醒目的位置上,一隻到處都是碰撞過的痕迹,表面的油漆就像是麻風病人的皮膚一樣,東一塊西一塊的脫落,卻依然堅硬的綠色軍用飯盒,在心裡默默念著這隻飯盒主人的名字,萬立凱輕聲道:「謝謝,味道真的不錯!」

那個陪伴著主人在地下沉睡了四十年,終於重見天日的綠色軍用飯盒,保持了沉默。但是如果這位先烈真的泉下有知的話,現在他也應該可以帶著笑容,再次陷入沉睡了吧?!

「砰!砰!砰……」

這一天重磅鐵鎚敲打在水泥墳包上的聲音,聽起來分外的帶勁。

也許是已經漸漸適應了這種高強度體力工作,也許是第二次干這種「盜墓」的工作,已經有種輕車熟路的感覺,總之五天後,萬立凱又將第二位烈士的遺體搬到了地面上。

在整里墓坑裡的烈士遺骨時,萬立凱意外的又在第二位烈士的身邊,看到了一隻水壺。這一次萬立凱的動作很小心,他沒有再扯斷水壺上的帆布背帶。當他就著正午的陽光,仔細觀察這個水壺時,萬立凱在水壺的背帶上,看到了一行用鋼筆寫上去的字,雖然經過了四十年不見天日的時光,這些寫在背帶上的字已經模糊起來,但是萬立凱仍然瞪大了雙眼,連看帶猜的讀出了上面寫的話:如果革命要我去堵槍眼,我就去當黃繼光;如果革命要我去燒木炭,我就去當張思德!

如果萬立凱沒有記錯的話,這是雷鋒生前,說過的話!

這位烈士雖然沒有去像黃繼光一樣堵了敵人的槍眼,也沒有像那個帶領一個班的士兵,在什麼也沒有的情況下,三個月就燒制出八萬斤木炭的張思德,但是他活出了自己的尊嚴和光榮!

隨著體力的穩定恢複,不知道什麼時候,萬立凱的雙手上,已經長了一層厚厚的繭,他的雙手再也不會磨破了。

當萬立凱將第十六個用烈士遺物做成的骨灰盒,小心翼翼的放進他的手推車裡的時候,他來到越南已經有整整四十五天了!

回頭望著被自己砸成一片廢墟的中國軍人烈士陵園,再看看那個高大的英雄紀念碑,萬立凱心中突然湧起了一種怪異到極點的滋味。從此以後,這裡再也沒有中國軍人的烈士陵園!沒有這片紀念英雄往事的豐碑,當再過上五十年,一百年後,這些仍然生活在「王窩」村的居民,整個越南善良的人們,還有誰能夠記住,曾經有幾十萬中國熱血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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