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黑寡婦 第五十三章 銼心刺骨

「不要找任何人,也不要向任何人告訴我的情況,包括奧蘭斯利和奧爾登!」

一走回自己的家,戰俠歌就倒在了地上。豆粒大的汗水,不停的從戰俠歌的全身湧出來,波娜卡簡直無法想像,究竟是什麼樣的痛苦,才能讓戰俠歌這樣一個堅強的男人,不時發出壓抑的呻吟。他的身體蜷曲成一團,他全身的肌肉都在不停的顫抖。

波娜卡只能解開戰俠歌身上的衣服,用沾著清水的棉布不停地在戰俠歌的身上擦拭,用她從來沒有這麼和男人身體接近過的雙手,不停地在戰俠歌過於緊張的肌肉上笨拙的按摩,希望能夠稍稍緩解戰俠歌的疼痛。

大顆大顆的眼淚,不能自抑的從波娜卡眼睛裡奔湧出來,在她精緻得無懈可擊的臉龐上划出兩道淚痕後,狠狠墜落到戰俠歌的身上。棉布上的涼水,與波娜卡熾熱的眼淚混合在一起,隨著波娜卡的雙手,在屬於少女的關懷與生澀的溫柔中,不斷在戰俠歌裸露在空氣中的皮膚上擴散,慢慢化成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不知道過了多久,痛極、累極的戰俠歌,終於睡著了,而同樣累極的波娜卡,也躺在自己的床鋪上睡著了。

這一夜,兩個並排躺在兩張床鋪上的人,他們的雙手是緊緊握在一起的。

這一夜,戰俠歌睡得很不安穩,他在睡夢中,不停的呻吟,不停地說著夢話,他翻來覆去,他輾轉反側,他只覺得自己的心裡,彷彿少了一塊什麼,讓他空蕩蕩得難受,卻又無法把這種難受和鬱悶發泄出來。

當這一夜終於緩緩度過,清晨的陽光再一次傾灑進戰俠歌他們的房間,戰俠歌習慣性的清醒時,他看著波娜卡緊緊抓住他的右手,和仍然捏在左手裡的棉布,他沉默了。過了好久,戰俠歌才慢慢地,用最輕柔的動作,解開了波娜卡的手指。

戰俠歌慢慢的,重新穿上了那件已經有了三四個彈洞的防彈衣,再上面又披上了一件破破爛爛的外衣,扛上了那枝AK自動步槍,抓起了一隻到農田工作時需要的鏟子,再順手從掛在籃子里找到一份當作早餐的大米飯糰。

戰俠歌就這樣一邊嚼著手裡的大米飯糰,一邊大踏步走出了他們的家。在即將關上用薄木板做成的房門時,戰俠歌的目光落到了為了他勞累了一晚上,就算是睡著了,仍然緊皺著眉頭的波娜卡,他的眼睛裡緩緩揚起了一絲怪異之極的情緒,這裡面有嘆息,有欣賞,也有一絲淡淡的……喜歡。

用前所未有的輕柔動作,閉上了那扇自己親手作出來的房門,迎著冉冉升起的太陽,呼吸著清晨新鮮的微微帶著點涼意的空氣,聆聽著遠方叢林里小鳥的啾鳴,戰俠歌又挺直了自己的胸膛。他的身體,幾乎就是鐵打的。

戰俠歌就這樣一臉平靜的走著,接受從他身邊走過的每一個人向他舉手敬禮,在所有人如釋重負的注視中,戰俠歌扛著AK自動步槍和工作用的鏟子,走過了那道小山坡。當他終於把所有人的目光都隔絕在小山坡後方的時候,戰俠歌手一軟,被他視若第二生命的步槍和他下田工作時必須的鐵鏟,都狠狠摔在厚實的大地上,發出「噗」、「噗」兩聲悶響。

壓抑很久的汗水,瘋狂的從戰俠歌額頭上滲出來,汗水多得讓戰俠歌真的擔心,再這樣下去,他遲早會因為脫水而死亡。戰俠歌半蹲在地上,伸手死死扣住自己越來越痛的心口,他突然揚起自己的拳頭,對著自己的胸膛狠狠砸下去,「不許再疼了,聽到沒有,你他媽的不許再疼了!炮彈沒有炸死你,坦克沒有壓死你,一千多支步槍對你一起掃射沒有打死你,你他媽的有什麼理由,被個人渣一拳就打成了這個球樣?!」

戰俠歌的鐵拳重重捶打在自己的胸膛上,發出一陣陣沉悶的聲響,更多的汗珠從他的額頭上滲出來,他的臉色也變得更加蒼白。那種堵在喉嚨中間,怎麼也吐不出來的鬱悶與猶如幾十根針芒一起在心臟上亂刺的痛苦,讓戰俠歌恨不得用軍刀直接剖開自己的胸膛,掏出自己的心臟看一看,這玩藝現在怎麼就這麼有個性,竟然會一直沒完沒了的痛個不停!

當太陽慢慢走到了天空的正中央,手錶的時針也划到中午十二點的時候,比平時至少晚起來兩個小時的波娜卡,也端著戰俠歌的午飯,再一次來到了戰俠歌工作的地方。遠遠的望著那個在水田裡工作的男人,波娜卡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她痴痴地望著遠方她一輩子也不會想到,更不願意見到的一幕,任由眼淚再一次奪眶而出。過了很久很久,波娜卡才哽咽的在自己心裡發出一聲悲呼:「我的天哪!」

在沒有人能夠看到的地方,在那片混合著泥漿的水田裡,心口痛得根本直不起腰的戰俠歌,竟然是用爬的動作,在水田裡工作。他的身上早已經被泥漿徹底浸透,他看起來狼狽不堪,但是在他的身後,那一行行水稻的秧苗,卻依然驕傲地挺立,整齊得就猶如國慶典禮上,從天安門城樓前列隊經過的中國軍人!

直到這個時候,戰俠歌經常對波娜卡說的幾句話,才真正在波娜卡的腦海中鮮明起來。

「我們都有自己的工作,無論是做什麼,要做我們就要努力把它做好。」

「你和我,都要給其他人做出一個良好的表率!」

「我從來沒有認為自己成功過,而我唯一能拿出來和大家分享的東西,就是堅定的執著和努力。」

……

就是那一排排一行行,整齊而威武的禾苗,就是這再樸實不過的話語,和他言出必踐的執著,讓戰俠歌這個人,從平凡走向了不平凡。也就是因為這些再樸實不過的素質,讓狼狽不堪的戰俠歌,擁有了一種猶如阿波羅之神般的燦爛與美麗。

這一天中午,波娜卡第一次沒有把午飯送到戰俠歌的身邊,因為她已經開始真正明白戰俠歌這個人,明白戰俠歌曾經說過的話。

這一天晚上,當戰俠歌返回他們的家,卸下身上對他而言突然顯得太過沉重的工具和武器,坐在飯桌上時,波娜卡低聲問道:「還痛嗎?」

戰俠歌略略點了點頭。

這一天晚上,兩個人第二次並排睡在了他們的床鋪上。

第二天的早晨,當戰俠歌從痛苦的睡夢中再次清醒過來的時候,他略略驚訝的發現,不知道在什麼時候,他們兩個人的手,又第二次緊緊拉在了一起。他的身體,竟然本能的接受了波娜卡為了安慰他,悄悄伸過來的手。

戰俠歌盯著在熟睡中,嘴角綻放出一朵小小笑容的波娜卡,二十五歲,正是一個成熟理智與浪漫夢想交融的年齡,她大概是做了一個什麼甜美的好夢吧?

戰俠歌沉默了很久,才將自己身邊的毛毯輕輕蓋到了波娜卡的身上,帶齊他的工具和武器,走出了自己的家門。

時間就這樣一點點的,在戰俠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中,平穩而枯燥的度過了……唯一不同的是,他和波娜卡的感情,也在隨著時間,隨著他們晚上總會拉在一起的雙手,一點點的增加。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戰俠歌開始習慣每天睡覺時,輕輕握著波娜卡的手,和她隔著兩尺的空間,並排而睡。不知道從什麼時候,戰俠歌習慣了波娜卡用少女對待英雄式的眼光,投注給他的尊敬、崇拜和不加掩飾的喜歡。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戰俠歌開始喜歡上這種平靜而滿足的生活。唯一讓戰俠歌不喜歡的是,他心口的刺痛,整整一個月,每天都會發作,而且沒有絲毫減輕的跡象。

每一次心口刺痛,戰俠歌就會全身冷汗直冒,痛得他幾乎連立的力量都沒有。作為一名接受過最嚴格訓練的職業軍人,戰俠歌當然知道這對他來說,代表了什麼。但是無論他如何努力,如何加強體能訓練或者進行自我心理暗示式治療,身體表面明是沒有任何異狀,但是那種銼心刺骨的疼痛,每天都會光臨他幾次。

在這種情況下,戰俠歌每天還要堅持工作,還要和奧蘭斯利、奧爾登等人一起分布七千名聚集在他手下的軍人,組成更完善的防禦網,並焦急地等待外界的消息,希望佛羅伽西亞元首派出去的軍務大臣,能夠把那些仍然忠實於元首,但是群龍無首之下,已經變成一盤散沙只能各自為戰的軍隊順便集結起來。

只是一個月時間,無論波娜卡怎麼絞盡腦汁在食物上幫戰俠歌調理身體,她甚至通過一名僱傭名,真正學會了按摩,戰俠歌仍然以驚人的速度瘦了下去。可能是因為身體狀態實在太糟糕的原因,戰俠歌整個人更沉默了,有時候波娜卡一整天,都不會聽到戰俠歌一句話。但是,在這種痛苦的煎熬下,在這種四面楚歌,隨時可以遭遇數倍甚至是幾十倍敵人圍攻的最惡劣戰場上,戰俠歌的雙眸卻更銳利了。

當他的目光淡淡掃過來,那種已經隱藏在平靜下的壓迫力,反而更見鋒銳。不要說是其他見慣大場面的僱傭兵,就連波娜卡這個和戰俠歌日益親近的人,迎著戰俠歌的雙眸,也常常會覺得心跳加快,呼吸不穩。

「你的心口還痛嗎?」

戰俠歌點了點頭。

「一點也沒有好轉嗎?」

戰俠歌再次點了點頭。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