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最後一個教官 第五章 八千里河山(下)

第三天的早晨,戰俠歌背著楊振邦進入了墨脫縣城。所謂的縣城,就是建在一個海一千一百多米小山包上的,總共才有幾十間房屋零零散散的分布在山坡上的屋子,形成了縣政府的辦公區,和整個「縣城」的主體。在這裡沒有街道,沒有基礎設施,除了縣醫院有一個新建不久的磚瓦結構四合院之外,其餘全是破舊的木板房和土磚房。

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中,縣委和縣政府共用一個院子,他們的房子唯一多出來的,就是在屋頂上釘了一塊白鐵皮,在下雨的時候,不至於屋子裡漏水罷了。在「縣政府大院」里,竟然還有雞狗豬羊之類的家禽,在裡面悠然自得的出沒,使這裡看起來更像是一個有點蕭索的小山村。

在墨脫這樣一個擁有八千多平方公里土地,卻只有九千多常住人口的世界裡,農業生產技術極度落後,在很多地方,居民還採用最原始的刀耕火種的方法。雖然駐紮在墨脫的駐軍,將水稻種植技術傳授給了當地居民,希望他們可以自產自救,但是由於巴門人在解放前還是一個保持了人類母系氏族體系的原始部落,對各種技術掌握程度不高,水稻的產量十分低下,平均畝產只有一百斤左右。

這樣一個奇異的「縣城」里,長途電話一年到頭沒有幾天能打通,手機信號一點也沒有。在一間看起來破破爛爛的小賣部里,你可以找到速食麵、罐頭、火腿腸之類的食品,但是價格貴得離譜。在外邊兩塊錢一罐的可口可樂,在這裡就能賣到十塊錢,拳頭大小的蘋果,一個就要二十五塊錢。最另戰俠歌沒有想到的是,在這樣一個看起來所有商品實際價格超不過兩千塊錢的小商店裡,竟然還出售汽油。當然在這裡出售汽油,價格真不是普通的貴,他們用最原始的稱,用中國的計算單位,來計量汽油的重量,一斤汽油……二十塊錢。

生活在正常環境中,被鋼筋混凝土包圍,在五光十色的霓虹燈中,享受著高科技帶來的便利的人們,也許很難想像,墨脫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

常年居住在這裡的巴門人,他們幾乎不喝熱水,為了禦寒他們家家都有自己釀酒用的竹筒做成的酒具,他們平時就用玉米和黑枝子,釀成一種酒精濃度低,味道又酸又澀的黃酒當成普通的飲料;在接待客人時,他們還會飲用一種用稼蔓和黑枝子釀造的白酒,可是在這種情況下,門巴人關節炎的發病率在這裡仍然高達七成以上。尤其是他們的手肘和雙膝部位,最容易因為關節炎而變得粗大,往往不到四十歲,就會因為關節炎發作,而失去了勞動能力。

墨脫縣平民住的房子,全部都是吊腳樓式的木板房,屋頂蓋著茅草或者是樹皮,房子和窗戶全是用整塊木板製成,一些神情獃痴的居民,就坐在門前,不知道在那裡想著什麼。偶爾還能看到一個口袋裡裝著一隻酒瓶,嘴裡噴著酒氣,走路搖搖晃晃的醉漢,一路手舞足蹈的走向自己那幢破木板房。

在戰俠歌的眼裡看來,這就是一個沒有希望,沒有活力的絕地!那些獃獃坐在屋門前的居民,用暈黃色的眼珠,盯著他們這兩個以最奇特姿態,闖進入個被遺忘世界的不速之客,他們那猶如石像般獃滯的眼珠子里,沒有任何光彩,只是偶爾微微的轉動,才能稍稍透出一點生機。

但是還好,也許這裡已經是接近「縣城」的緣故,戰俠歌並沒有看到哪幢木板屋門前畫著蜘蛛,也沒有人熱情如火的招待他們進屋去喝酒,當然更沒有人試圖向他們投毒。

戰俠歌和楊振邦的最終目的地,是駐紮在背崩鄉的邊防三營。這支僅僅有一個營的駐軍,負責的邊防線東起格馬拉、西到德陽拉,長達200多公里。從東面最遠的駐軍點格當鄉步行到西面最遠的地東村,一般通常需要五天。三營守衛著一萬多平方公里墨脫地域,墨脫還有三之分二以上的領土,被印度非法佔領著。

戰俠歌對這支連防三營,最大的記憶,就是來自於他們「戍邊模範營」的稱號。這一個營他們一個突出的事迹,就是在交通極不便利的墨脫,發揮了「自給自足,豐衣足食」的精神,在墨脫這個與世隔絕的地方,他們自己開墾荒田,自己種植水稻,自己收割,並把它們輾晒成可以直接食用的大米。到了現在,邊防三營已經至少在這片與世隔絕的土地上,收穫了十萬斤大米!如果按當地的物價來算,這個邊防三營,僅僅是自己種地,就為國家至少節約了八十萬元!

說句實在話,戰俠歌真的對這一切非常不以為然,明明是職業軍人,有一些甚至是來自城市的城市兵,跑到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來當兵也就算了,就是因為營長的一個命令,就是為了一個所謂的軍人榮譽,就要去拿起鋤頭、鏟子、鐮刀之類的工具,去從事這麼繁重的工作,這不是不把軍人當人看,逮著了就玩命用嗎?

十幾年時間下來,邊防三營為國家節約了八十萬元,平均一年能節約幾萬元錢,但是和現在那些公款吃喝,虧空揮霍的蛀蟲們相比,這一點點錢又算得了什麼?

在到達墨脫駐軍軍營前,戰俠歌看到幾名戰士,正在菜地里忙碌,在墨脫這種惡劣的環境中,只有青椒、茄子、南瓜、小白菜、蔥、芋頭這些蔬菜才能種活。

「喂,兄弟!」戰俠歌招呼了一聲,從口袋裡掏出一包香煙,隨手甩過去幾支。那幾名雙手沾滿了淤泥詫異的接住戰俠歌甩過來的禮物,一個士兵先用警惕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眼戰俠歌和楊振邦,再看了一眼手中的香煙,他的臉上揚起了一絲燦爛的笑容,「芙蓉王,好煙啊!」

在打火機反覆發出的輕響聲中,一縷火苗終於從戰俠歌的手中揚起,幾顆腦袋湊到一起,淡藍色的煙霧隨之在空中裊裊升起。

戰俠歌沒有向這些年輕的戰士出示自己的真實身份,他只是拿出了墨脫縣政府為他開的身份證明,以一個「記者」的身份,和他們隨意聊著,戰俠歌問道:「你們自己種菜種地,願意嗎?」

「早知道來墨脫,每天除了傻傻的發獃就是種地,打死我也不來!」一名士兵用近乎貪婪的表情,深深吸了一口手裡的香煙,過了好半晌他才吐出一口在肺葉里打過轉的煙捲,道:「我覺得這樣還不如讓我爸來,說到種田種菜養豬,他比我要在行的多。」

「別聽他這種說!」

另外一名士兵道:「他也只是嘴上說說罷了,真要是沒有事情做,我們的日子就更難熬了!」

看到戰俠歌的臉上露出一絲微微的訝異,一直沒有說話,只是蹲在那裡默默吸著香煙的班長說話了,「你知道什麼叫做孤島嗎?」

墨脫境內的氣候特殊,每年一到大雪封山,這裡就會與外界徹底隔絕九個月時間,就算是在可以開山通行的夏季,連綿的陰雨一下,有時候就能下上整整一個月,在這種寂寞的環境中,有些駐守的戰士得了自閉症,有人甚至為墨脫這種地理上封閉,心理上更容易封閉的環境,創造了一個專用的醫學名詞……墨脫綜合症!

戰俠歌在那個班長的眼睛裡,看到了一絲與眾不同的東西,戰俠歌明白,那是一種被反覆壓抑,擠回心裡的痛苦。

過了幾天戰俠歌才從其他人的嘴裡,聽到了那個班長的故事。班長是一個四川的老兵,他的父親病故,可是由於大雪封山,直到第二年他才收到了家裡通知他的信。班長向上級請假被批准後,在翻越多雄拉山口的時候,他竟然意外的遇到了千里迢迢趕來的親弟弟,一問才知道,原來他的母親也死了!

他們兄弟兩個人在多雄拉山口的雪坡上抱頭痛哭,當他終於趕到闊別已久的家,望著父親和母親的靈位,他雙膝一軟狠狠跪在地上,這樣一個五尺男兒,一條在墨脫這種非人環境下堅持過來的漢子,喉嚨上下哽咽了半天,才猛然發出一聲哭號:「爹,娘,我對不起你們……!!!」

戰俠歌一邊和幾位戰士交談,一邊在他們的帶領下,進入了邊防三營的營地。剛剛進營地,戰俠歌就看到一個中尉,正獃獃的坐在一個用青石板做成的乒乓球台上,最令戰俠歌疑惑不解的是,那個中尉的手裡,竟然捧著一隻木質的洗腳盆。

一個軍人,尤其是一個掛著一杠兩星中尉軍階的軍人,竟然在軍營里,死死抱著一隻破破爛爛的洗腳盆!看到戰俠歌停下了腳步,一個和戰俠歌最談得來的士兵,悄悄拉了戰俠歌一下,低聲道:「走吧,不要打擾他,讓他安靜的坐在那裡就好!」

聽到聲音,那個中尉茫然的抬起了頭,他直勾勾的望著戰俠歌,道:「你來了?」

雖然戰俠歌確定自己和這個中尉素昧平生,可是戰俠歌仍然點了點頭,道:「是的,我來了!」

「過來坐!」中尉拍著身邊的乒乓球台空位,道:「和我聊聊好嗎?」

「你不是記者嗎?如果你想真正了解我們墨脫軍人,就去和他聊聊吧!」班長輕嘆了一聲道:「過去陪陪他吧,他已經和我們軍營里的每一個人都聊遍了,難得現在還能有人進入我們軍營。」

戰俠歌略略點頭,把身上背的楊振邦放下來,「我的大哥生病了,麻煩你們好好照顧他。」

在得到班長肯定的答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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