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屆中國「名人戰」決戰的第2盤棋已經進行到晚上7點。對局室內，李小強最後確認了一下棋盤上的形勢，他長舒一口棋，隨後，他落下了本局最後一個棋子。
到了這個時候，對局雙方對最後的結果當然是心知肚明。棋局當然還可以繼續，不過黑棋盤面7目的結局已經無法更改。按照現在的圍棋規則，黑棋已經勝定，白棋連「粘劫收後」的機會都沒有了。
把兩顆白子放在棋盤上，示意自己中盤認輸後。劉大鎚直起身子，一副迷惑的表情。一個大手搔了搔自己的後腦勺，兩個眼睛死死的盯著李小強。
「劉老師，您在想什麼呢？現在已經很晚了，我們還復盤嗎？」
「嘿嘿，我是在想，你小子的腦袋到底是怎麼長的。我看啊，日本人叫你巫師是一點都沒有叫錯。你難道真的會巫術嗎？」
「哪裡，這盤棋是您後面下得太鬆了，讓我又撿了您一盤。」
「你小子別給我來這套，我倒是很想撿人家一盤，這不是一直撿不著嗎。真是奇了怪了，5目棋啊，怎麼就一會功夫，我的5目棋就不見了呢。廢話少說，我就想看看我的5目棋是怎麼不見的。今天就是不吃飯也要把這個問題弄清楚，不然我晚上怎麼睡得著覺……」
李小強非常理解劉大鎚，對於職業棋手來說，復盤是家常便飯的事情。在很多情況下，並不是「例行公事」的。其實大家都知道，「復盤勝」是沒有什麼意思的，也沒有多少棋手會依靠復盤來漲棋。
「跟您學了一招！」
這樣的話在大部分情況下只是客氣而已。不過大部分棋手還是喜歡復盤。復盤的內容，往往就是分析敗因。當然，對某一方來說是「敗因」，對另一方，可能就是「勝因」。
「棋可以輸，但是不能不明不白的輸。要知道自己輸在什麼地方。」
這應該是絕大部分職業棋手的普遍信念。聽劉大鎚的意思，這盤棋他「不明白」的地方還很多，甚至可以說「問題很嚴重」。居然有5目棋的問題沒有搞清楚。這對於職業棋手來說，問題就相當嚴重了。
韓國的徐奉洙九段曾經說過一句話：
「對於職業棋手來說，半目可能是運氣，那麼1目棋就是地，2目棋呢，那是天！」
在這盤對局中，劉大鎚有相當於兩個「天」的問題沒有搞清楚，這當然會讓他睡不著覺。
對局結束後，馬小飛，錢於平和張志東同樣湧進了對局室。當劉大鎚指出了自己的迷惑後。5個人對整個棋局進行了熱烈的研究。開始尋找劉大鎚「丟失的5目棋」。
「對對，就是這個時候我進行了一次形勢判斷。我記得你那個時候長考了很長一段時間。當時我判斷黑棋盤面最多領先2目，怎麼最後是我輸了1目半呢？到底是我點錯目，還是我下出了臭棋。大家幫我分析分析。小妖和錢大，你們兩個也幫我找找……」
「呵呵，這2目棋應該是你忽略的吧。真是沒有想到，在這樣的鹽鹼地里居然隱藏了2目棋。應該沒有多少人能夠找出這樣的目數出來吧。我看就憑這2目棋，大鎚也輸得不冤，你自己說是不是？」
最先開口的是錢於平，他在棋盤上的兩個地方虛點了幾下，首先幫劉大鎚找到了2目棋。
錢於平指出的兩個地方，都是在棋盤的中腹，由於周圍的棋子狼牙交錯，同時雙方的棋子都不存在死活問題，按說在這樣的地方很難形成實空。職業棋手普遍把這樣的地方稱為「鹽鹼地」。可是就在這兩片「鹽鹼地」裡面，讓李小強的黑棋硬生生的形成了2目棋。
「對對，我當時點空的時候完全忽略了這2目棋。當然我不承認我自己是粗心大意，因為按照我的水平，在正常的對局中根本就發現不了這2目棋。嘖嘖，也只有小強這樣的妖怪能夠發現這2目棋。馬小妖，你能夠發現這2目棋嗎？」
面對劉大鎚的「挑釁」，馬小飛罕見的沒有反擊，他仔細觀察了一下棋盤，用一個手指著棋盤上的一個地方。他認真地說道：
「這個地方還好說，我在對局中發現的可能性超過百分之五十。另外1目就很難，我應該也發現不了。那1目完全是拼湊出來的，有沒有都不一定，是不是這樣，小強？」
「沒錯，那個地方最多算半目，最後能夠成空，完全是運氣。我很幸運，最後讓我在那成了1目棋。所以我說是撿了劉老師一盤棋。」
「那半目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呢？」
「我4點鐘長考的時候就感覺那個地方有點東西，不過那個時候只有一點隱隱約約的感覺。自己根本就沒有辦法完全確定。」
「看看，這就是你這頭蠻牛和人家小強的差距，你判斷黑棋只領先2目，就算沒有其他的手段，人家小強就比你強1目半。嘖嘖，要發現這1目半，得有多好的空間想像力啊。對於這樣的官子，能夠和小強有一拼的，我估計也就是日本的武宮先生了。」
圍棋的官子技術，除了各種各樣的「複合型官子」以外，同樣存在「高者在腹」的問題，正常情況下，中腹的官子要比邊角的官子難度更大一點。特別是「中腹成空」能力，不僅需要手段，確實是需要一點想像力的。另外還有一個問題，隨著棋盤上棋子的增多，可以把整個棋局看成一個動態的過程。很可能在1手棋以前，這個地方能夠成1目棋，而1手棋以後呢，這1目棋就不知不覺中消失了。在棋盤的中腹，這種情況應該很正常。
李小強形成的這2目棋中，有1目棋是「固定」的，它是客觀存在的，最後能不能在棋盤上形成這1目，就看李小強有沒有發現。而另外1目，用馬小飛的話說是「拼湊」出來的，屬於「可有可無」的那種類型。所以他算成「半目」。當然，李小強能夠很早就感覺到這「半目」棋。這本身也是一種才能。
「哈哈，我說錢大，我記得我以前問過你，你認為日本六超中誰的官子水平最強？你居然說是武宮正樹，當時我還以為你在忽悠我，也沒有往心裡去。現在想想，你說得好像還有那麼一點道理。」
開口說話的是張志東，他回憶了一段往事。錢於平曾經說過，他認為六超中官子水平最強的是武宮正樹。這顯然出乎很多人的預料。說到日本六超的官子。大家普遍認為小林光二的官子最強。說趙治勳官子最強應該也沒有什麼人反對。哪怕說後來的「官子加藤」也行。說武宮的官子強，這顯然顛覆了很多人的常識。
說到武宮，大家自然會想起「宇宙流」，無論怎麼想像，都會給人一種規模宏大，甚至是「粗線條」的感覺。把「粗線條」的武宮和要求精細化的官子技術聯繫起來，怎麼想怎麼彆扭。
錢於平看重武宮的官子，其實就是看重他中腹一流的感覺。中腹超強的成空能力和定型能力。成大空是一種本事，在中腹尋找別人看不到的1目棋，其實同樣是一種本事。這裡面的道理是相通的。武宮正樹能夠成為這個年代的超級棋手，絕對不是只有一招「宇宙流」那麼簡單。
錢於平顯然沒有接這茬，作為張志東的老鄉，他被另外一個詞吸引：
「忽悠？我聽這個詞有點怪怪的，我說張大記者，沒見你往東三省跑過，你現在怎麼一口東北話啊？」
張志東用手一指李小強，他的意思很明顯，「我都是跟他學的」。其他人一起轉頭看向李小強，李小強不好意思的笑笑：
「嗯……去年……去年我去哈爾濱比賽的時候……」
劉大鎚丟失的5目棋已經找到了2目棋。任務還沒有過半，接下來的工作依然很艱巨。時間已經很晚了，復盤還在繼續。
「哈哈哈，這個地方白棋的應對不正常，應該是虧損了1目棋吧……」
由於馬小飛和錢於平兩位中國棋壇的官子高手加入。「尋找目數」的工作卓有成效。經過大家研究，由於白棋在一個地方下得不夠精細，在不經意間虧損了1目棋。就這樣，第3目棋找到了。當然，大家沒有在這個小失誤上糾纏太多的時間。大家最後的重點，還是放在李小強下出的兩個「複合型官子」上面。
李小強運用「李石佛的麻」，又在其他地方便宜了2目棋。一般來說，這樣的手段看上去都非常平淡，但是涉及到一系列「排列組合」的問題，在這裡面，手段不是重點，行棋次序才是重點。因此花費了大家很長的時間。當復盤結束的時候，已經超過了晚上10點鐘。
「終於搞清楚了，如果雙方都下對的話，應該是半目勝負……嗯，我們這樣算搞清楚了嗎？研究到最後，居然還是無法說清誰勝誰負，圍棋啊圍棋，圍棋真是太難了……」
復盤結束以後，馬小飛愜意的靠在一張椅子上。他閉上眼睛，在那發著感慨。在對局室內，所有人其實都是和他一樣的感覺。他的愜意，是為「發現了問題」感到愜意。他的感慨，則是為圍棋本身發出感慨。
經過幾個人的集體研究，大家發現，李小強下出的那兩步「李石佛的麻」，有一步是可以成立的，也就是說，只要在棋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