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印尼故事(40)

"得到你並不難,"他說,"我只須苦苦哀求幾個星期。"

"你才沒苦苦哀求。"

"你沒注意到我苦苦哀求?"

他說起我們頭一晚見面去跳舞,他看我完全著迷於那個俊俏的威爾士傢伙,形勢的發展使他心情低落,心想:"我極力引誘這名女人,而現在那個小白臉就要把她搶走,給她的生活帶來許多麻煩--但願她知道我有能力給她多少愛。"

他的確有能力。他是個天生的照顧者,我能感覺他進入我身邊的軌道中,讓我成為他的指南針所設定的方向,而他則變成我的隨從騎士。斐利貝是那種亟需生命中有個女人的男人--不是為了讓自己被人照顧,而是為了有個人讓他照顧,讓他奉獻。他從結束婚姻後,生活中未曾再有過此種關係,近來一直過著漂泊不定的生活,但現在他把自己組織起來,包圍著我。被人如此對待是件好事,卻也令我害怕。有時我聽見他在樓下做晚飯給我吃,我則在樓上悠閑地看書,聽他哼著愉快的巴西森巴,朝樓上呼喊:"甜心--想不想再來杯酒?"而我心想,自己有沒有能力成為某人的太陽,某人的一切?此時的我是否足夠集中,得以成為他人的生活中心?某晚我終於跟他提起這個話題,他說:"我可曾要求你成為這樣的人,甜心?我可曾要求你成為我的生活中心?"

我立即對自己的自負感到羞愧,竟認定他要我永遠跟他在一起,讓他能夠一路縱容我,直到時間盡頭。

"對不起,"我說,"這有點傲慢,對吧?"

"是有一點,"他認同,然後親吻我的耳朵,"但不很嚴重,真的。甜心,這事我們當然得討論,因為事實上--我愛你愛得瘋狂。"我反射性地臉色煞白,他於是即時開玩笑,嘗試消除我的疑慮:"當然,這完全是假設性的說法。"接著他鄭重地說:"瞧我都五十二歲的人了。相信我,我老早知道世界如何運作。我看得出你還不像我愛你那樣愛我,但事實上,我並不在乎。出於某種原因,我對你的感覺就像我在我的孩子們還小的時候對他們的感覺--他們沒有愛我的責任,但我有責任愛他們。你能決定自己想要的感覺,但是我愛你,也將永遠愛你。即使我們彼此不再見面,你也已經讓我復活,這就夠了。當然,我很想和你共享生活。唯一的問題是,我不確定我在巴厘島能提供你多少生活。"

這也是我考量過的事。我觀察過烏布鎮的海外人士社交圈,十分肯定那不是適合我的生活。這鎮上到處看得見同一種角色--慘遭生活凌虐、磨損的西方人,他們丟下所有的掙扎,決定永久放逐巴厘島;他們只需花兩百塊月租即可居於華屋,也許找個巴厘男人或女人做伴,午前喝酒也不會遭人責難,出口一些傢具給某人來賺點錢。但大致說來,他們在這兒做的,是留意自己不再被要求做任何嚴肅的事情。請注意,這些人可不是廢物。這些人是層次很高、包含多種國籍、有才華的聰明人。可是在我看來,我在此地遇見的每一人從前似乎都具有某種角色(通常是"已婚者"或"受雇者");如今,他們都共同缺乏似乎已被自己永遠放棄的一樣東西"志氣"。不用說也知道,喝不少酒。

當然,這個巴厘島的美麗小鎮烏布是悠閑度日、無視於時光流逝的好地方。我想這點很類似佛羅里達的西嶼(KeyWest)或墨西哥的瓦哈卡(Oaxaca)。烏布鎮的多數海外人士,當你問他們在此居住多久時間,回答都不是很確定。一方面,他們不很確定打從移居巴厘島後經過多少年頭;另一方面,他們不很確定自己確實居住此地。他們無所歸屬,漂流不定。有些人喜歡想像自己只是在此地晃蕩一陣子,就像在紅綠燈前任引擎空轉,等待信號燈變換一樣。然而十七年過去了,你開始想……到底有沒有人離開過?

在周日下午那些漫長的午餐時光,有他們的悠閑陪伴,喝香檳、言不及意,著實是一番享受。然而身臨其境的我,多少覺得自己像《綠野仙蹤》當中身處罌粟花叢的桃樂絲。"小心!別在這片讓人昏睡的草地上睡著,否則你將昏昏沉沉度過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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