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印尼故事(23)

然而現在的我只覺得遲疑、恐慌。我開始檢視這一整夜,想像自己和那個甚至沒給我電子郵件地址的威爾士傢伙扯上關係,我已一路看見我們的未來,包括爭論他的抽煙習慣。我懷疑如果再把自己獻給一名男人,將會摧毀我的旅行、寫作、生活,等等。另一方面--其實偶爾談情說愛也沒什麼不好。尤其在經過一段長時間的乾旱時期之後。(我記得德州理查有回對我的愛情生活提出告誡:"你需要一位"紓解乾旱者",姑娘。你得為你自己找個"造雨人"。")然後我想像身材英挺的伊恩騎著他的摩托車過來,和我在我的庭園裡做愛,多麼美好。這個不算討厭的主意不知怎地讓我緊踩煞車,我不想再走一遍心碎歷程。然後我開始強烈思念起大衛,心想,"或許我該打電話給他,問他是否想再一次嘗試重聚"……(而後我接收到老朋友查理的精確電波,說:"喔,真天才啊,食品雜貨--昨晚除了有點喝醉,是否還動了腦手術?")思索過大衛之後,總逃不掉沉緬於離婚的種種,隨即開始沉思(一如往昔)前夫、自己的離婚……

"我以為這話題我們老早解決了,食品雜貨。"

而後,出於某種原因,我開始思索老巴西美男子斐利貝。他很不錯。這個斐利貝,他說我年輕又美麗,說我會在巴厘島度過愉快的時光。他說得沒錯,對吧?我會過得輕鬆而開心,對吧?但今早我可不覺得開心。

我已不知如何過這種日子。

"人生是怎麼回事?你搞得懂嗎?我搞不懂。"

說話的是大姐。

我回到她的餐廳吃美味營養的多種維他命午間特餐,希望紓解自己的宿醉與焦慮。巴西女人亞美尼亞也在那兒,一如往常,看起來好似度過水療周末,而在返家途中順道造訪美容院。小圖蒂坐在地板上,照例畫著房子。

大姐剛剛得知,她的店即將在八月底租約期滿--距今僅剩三個月--且店租即將提高。她可能必須再次搬家,因為她負擔不起。她的存款僅剩五十元左右,不知該何去何從。搬家得讓圖蒂再次轉學。他們需要一個家--一個真正的家。這可不是巴厘人可以過的生活。

"痛苦為何沒有盡頭?"大姐問。她並未痛哭,只是提出一個簡單、毫無解答的無奈問題。"為什麼每件事必須重複再重複,沒完沒了,無止無盡?你辛勤工作一整天,隔天卻只是得繼續工作。你吃飯,隔天卻又餓了。你找到愛,而後愛又離去。你出生時一無所有--沒有手錶,沒有T恤。你辛苦工作,死的時候也一無所有--沒有手錶,沒有T恤。你年輕,卻會變老。無論多麼辛苦工作,都無法阻止自己變老。"

"亞美尼亞可不,"我打趣道,"她顯然不會變老。"

大姐說:"那是因為亞美尼亞是巴西人。"如今她已理解世界的運作方式。我們都笑了,然而這是一種黑色幽默,因為大姐此刻在世間的處境可一點也不有趣。事實真相是:單親媽媽,早熟的孩子,僅足糊口的生意,迫在眉睫的貧窮,實質上的無家可歸。她何去何從?顯然不能去住在前夫家。大姐自己娘家則是貧困的鄉下稻農。她如果回去與家人同住,她在市鎮的治療事業將從此告終,因為她的病患無從與她取得聯繫,而讓圖蒂受良好教育、將來上大學念獸醫的夢想也將成為泡影。

其他因素亦隨時間一一浮現。我頭一天留意到那兩名躲在廚房後頭的害羞女孩呢!原來她們是大姐收養的一對孤兒。她們倆都叫"老四",我們叫她們大老四和小老四。大姐幾個月前發現她們倆在市場挨餓乞討。她們遭一個狄更斯小說人物般的女人--可能是親戚--丟棄;這女人擔任某種乞兒掮客,把無父無母的孩子放在巴厘島各市場討錢,每天晚上再以貨車接回這些孩子,收取他們討來的錢,讓他們睡在棚屋。大姐最初看見大小老四時,她們已多天沒吃東西,身上滿是虱子與寄生蟲。大姐推測小的大約十歲,年紀較大的約十三歲,但是她們都不清楚自己的年紀,也不清楚自己姓什麼。(小老四隻知道她和自己村裡的"豬公"同年出生;但這對日期的驗證毫無助益。)大姐收留她們,像照顧自己的圖蒂般關懷她們。她和三個孩子睡在店鋪後方卧室內的同一張床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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