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印尼故事(18)

小圖蒂端上每道菜時,就嗓音清亮、笑容可掬地說明盤內的東西,如此活潑的她該去耍指揮棒。

"薑黃汁,清潔腎臟!"她宣告。

"海藻,補充鈣質!"

"番茄沙拉,補充維他命D!"

"多種香草,預防瘧疾!"

我最後說:"圖蒂,你在哪兒學會這一口好英語?"

"從書上!"她宣稱。

"我認為你是很聰明的女孩。"我告知她。

"謝謝你!"她說,跳了個即興的快樂小舞,"你也是很聰明的女孩!"

順帶一提,巴厘島的孩子通常不像這樣。他們經常極度安靜客氣,躲在母親身後。圖蒂卻不然,她具有娛樂風采,她懂得表現與表達。

"我讓你看我的書!"圖蒂唱歌般地說道,衝上樓梯取書。

"她想當動物醫生,"大姐告訴我,"那詞怎麼說?"

"獸醫?"

"對,獸醫。她對動物有許多疑問,我卻沒法回答。她說:"媽咪,如果有人帶一隻生病的老虎過來,是不是先包紮牙齒,以免它咬我?假如有條蛇生了病,需要服藥,它的開口在哪裡?"我不曉得她從哪兒得到這些想法。我希望她能上大學。"

圖蒂抱著一堆書,搖搖晃晃下樓梯,迅速爬到母親腿上。大姐笑著親吻女兒,離婚的愁雲慘霧剎那間從她臉上消失。我看著她們,心想,讓母親倖存下來的小女孩,長大後必能成為女強人。一個下午的時間,我已深愛著這個孩子。我不由自主地向神祈禱:"願圖蒂有天能為一千隻白老虎包紮牙齒!"

我也喜愛圖蒂的母親。但我已在他們店裡待了好幾個小時,覺得自己該走了。也有其他遊客走入店裡,希望用餐。其中有名遊客是個厚臉皮的澳洲老女人,大聲嚷嚷問大姐能否幫她治療"糟透了的便秘問題"。我心想:"親愛的,再唱大聲點吧,讓我們大夥為你伴舞……"

"我明天再來,"我向大姐保證,"再點你的多種維他命特餐。"

"你的膝蓋現在好多了,"大姐說,"很快就會更好,不再感染。"

她拭去我腿上殘留的綠色藥膏,然後輕輕搖了搖我的膝蓋骨,摸著感覺什麼。而後她摸另一條腿的膝蓋,閉上眼睛。她睜開眼睛,咧嘴而笑,說:"我從你的膝蓋得知最近你不太有性生活。"

我問:"怎麼說?因為合得太緊?"

她笑著說:"不是的--是關節,很乾燥。性生活能分泌荷爾蒙,潤滑關節。你多久沒有性生活了?"

"大概一年半。"

"你需要好男人。我會幫你找找。我會去廟裡求神給你找個好男人,因為現在你是我的姐妹。還有,你明天過來的時候,我會為你清潔腎臟。"

"除了好男人,還有乾淨的腎臟?聽起來很不錯。"

"我沒告訴過任何人這些離婚的事,"她告訴我:"我的人生太沉重,太哀傷,太辛苦。我不明白人生為什麼這麼辛苦。"

而後我做了件奇怪的事。我握住治療師的雙手,口氣堅定地說:"你的人生最辛苦的部分都過去了,大姐。"

而後我離開她的店,無法解釋地顫抖,充滿某種自己仍無從辨別或釋放的強烈直覺或衝動。

現在我每天的活動,分成自自然然的三等分。早晨和大姐待在她的店裡,談笑,吃飯。下午去賴爺家,聊天,喝咖啡。晚上在我的美麗庭園,獨自消磨時間和閱讀,或時而與過來彈吉他的尤弟聊天。每天早晨,我在太陽從稻田一方升起之時禪坐,睡前我跟我的四兄弟說話,請他們在我睡覺時守護我。

我在這裡只待了幾星期,卻已經有任務完成的感覺。在印尼的任務是尋求平衡,而我卻不再覺得自己在尋求任何東西,因為平衡已自然到來。我並未變成巴厘島人(如同我從未變成義大利人或印度人),而是感覺到自身的平靜,我喜歡讓自己的日子在舒適的禪修和愉悅的美景、摯友與美食之間擺盪。近來我時常禱告,自在而頻繁。多數時候,我發現自己在傍晚時分從賴爺家穿越猴林與稻田騎車回家時很想祈禱。當然,我祈禱不再被巴士撞上,或被猴子撲上來,或被狗咬,但這些都無關緊要。我的禱告多半純粹是對自己的心滿意足表達感激之情,我未曾感到有過如此卸下自己或世界的重擔這般的輕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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