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印尼故事(17)

"我很確定!"

"一次婚都沒結過?"她問。

好吧。她看穿了我。

"這個嘛,"我供認,"有過一次……"

她的臉亮了起來,彷彿在說:"沒錯,我想也是。"她問:"離了婚?"

"是的,"此刻我心懷羞愧地說,"離了婚。"

"我看得出你離過婚。"

"在此地不太尋常吧?"

"我也是,"大姐完全出乎我意外地說,"我也離了婚。"

"你?"

"我該做的都做了,"她說,"離婚前,我試盡所有辦法,天天禱告。但我必須離開他。"

她眼淚汪汪,接著我握著大姐的手,只因遇見第一位巴厘島離婚人士,我說:"我相信你盡了最大努力。我相信該做的你都做了。"

"離婚是哀傷的事。"她說。

我同意。

其後五個小時,我待在大姐的店裡,和新好友談她的問題。她清洗我的膝蓋傷口,我聽著她的故事。大姐告訴我,她的巴厘丈夫"成天喝酒,一天到晚賭博,賭輸我們所有的錢,我不再給他錢賭博喝酒,他就揍我,好幾次他把我揍到送醫。"她撥開頭髮,讓我看頭上的疤,說:"這是他拿機車頭盔揍我的結果。他老是拿頭盔揍我,在他喝酒的時候,在我沒賺錢的時候。他揍得很用力,使我失去知覺、頭暈、看不見。我有幸身為醫生,我的家人都是醫生,所以在他打我之後,我知道如何治療自己。要不是我自己是醫生,可能老早沒了耳朵,變成聾子;或沒了眼睛,變成瞎子。"她告訴我,她在遭到痛打,以致"肚子里的第二胎流產"之後離開他。事情過後,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小名圖蒂的聰明小女孩說:"我覺得你早該離婚,媽咪。每次你進醫院,都把太多家事留給圖蒂。"

圖蒂在四歲的時候說這句話。

在巴厘島走出婚姻而孤獨無依,在西方人來說難以想像。封閉在圍牆內的家庭單位,在巴厘島,是生活的一切--四代親屬同住在環繞家庭祠堂的一間間小平房,照料彼此,從生到死。家宅是力量、財務保障、健康、日間看護、教育,以及--對巴厘島人最為重要的--信仰的源頭。

家宅的重要性,使巴厘島人將它視為活生生的人一般。巴厘島的村落人口數,傳統上並非以人數,而是以家宅數量計算。家宅是自給自足的宇宙。因此你離不開它。(當然除非你是女人,你只須搬動一次--從父親家搬入丈夫家。)這種系統若是奏效--在這健全的社會中幾乎一向如此--即培育出全世界最健康、安穩、平靜、快樂、平衡的人類。若不奏效呢?就變得像我的新朋友大姐一樣,這些棄兒迷失在缺乏空氣的軌道中。她只有兩個選擇,要麼是選擇留在家宅的安全網內,繼續與把她揍到送醫的丈夫待在一起,不然就選擇自救離去,卻從此一無所有。

事實上,並非真的一無所有。她帶著博大的醫療知識、善良之心、工作道德和圖蒂--由她努力爭取而來的女兒。巴厘島到底是父權社會,在罕見的離婚案例中,孩子自動歸屬父親所有。為了爭取圖蒂,大姐必須散盡所有的一切去聘請律師。我是說--"所有的一切"。她不僅賣了傢具和珠寶,還賣了刀子、湯匙、襪子、鞋子、舊抹布和燒過的蠟燭--為了付清律師費用而賣掉一切。經過兩年的交戰,她最後確實爭取到女兒。圖蒂是個女孩,這是大姐的幸運;因為倘若圖蒂是男孩,大姐甭想再見到這個孩子,男孩寶貴得多。

過去幾年來,大姐和圖蒂獨立生活--在組織如蜂巢的巴厘島中獨自生活!--隨著錢的來去,每隔幾個月搬一次家,始終為了下一步何去何從憂心忡忡。這並不容易,因為每回搬家,她的病患(多半是巴厘島人,近來他們亦自身難保)很難再找到她。此外,每回搬家,圖蒂都必須轉學。圖蒂從前在班上總是名列前茅,但打從上回搬家後,名次已掉到五十個學童當中的第二十名。

正當大姐向我敘述這件真實故事之際,圖蒂本人放學回家,走進店裡。如今八歲的她,展現出無比的魅力。這名可愛的女孩(綁馬尾、皮包骨、活躍異常)用生動的英語問我想不想吃午飯,大姐說:"我都給忘了!你該吃午飯!"母女倆趕忙跑進廚房--加上躲在裡頭的兩位害羞女孩幫忙--過一會兒製作出我在巴厘島嘗過的最佳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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