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印尼故事(14)

游輪首次航入紐約港時,尤弟整個晚上沒睡,站在最高的甲板上,注視城市的天際線出現在地平線一方,心中興奮異常。幾個小時後,他在紐約下船,招了一輛計程車,猶如電影情節。新來的非裔移民計程車司機問他去哪裡,尤弟說:"哪兒都行,老兄--就載我逛逛吧。我想看每一樣東西。"幾個月後,船再次來到紐約,這回尤弟永久下了船。他和游輪的合約屆滿,如今他要住在美國。

他最後來到新澤西郊區,和在游輪上遇見的一位印尼男子住了一陣子。他在購物商場的三明治店工作--又是天天工作十到十二小時的移民式勞工,這回的同事不是菲律賓人,而是墨西哥人。他在頭幾個月學的西班牙語多過英語。尤弟在他少數的空閑時間搭公車去曼哈頓,漫遊街頭,對這個城市依然懷有說不出的迷戀--是一個如今被他形容為"全世界最充滿愛的地方"的城市。但不知怎麼地(又是他的笑容吧),他在紐約市遇上一群來自世界各地的年輕樂手,於是開始和他們一塊兒彈吉他;與來自牙買加、非洲、法國、日本的優秀年輕人整晚表演即興音樂……在其中一場演奏會上,他認識了安妮--一位彈奏低音提琴的康州金髮美女。他們墜入愛河。他們結了婚。他們在布魯克林找到一間公寓,他們和一群絕妙的朋友一同開車南下前往佛羅里達礁島群(FloridaKeys)。生活快樂得難以置信。他的英語很快地臻於完美。他考慮上大學。

9月11日,尤弟從布魯克林的公寓屋頂目睹雙子大樓倒塌。他和每個人一樣,對所發生的事感到哀傷,不知所措--怎麼會有人對全世界最充滿愛的城市下此毒手?我不知道尤弟對國會隨後通過的愛國法案--立法制定嚴厲的新移民法,多條法規針對印尼之類的伊斯蘭國家--留意多少。其中一條規定要求說,定居於美國的印尼公民皆須向國土安全部(DepartmentofHomelandSecurity)登記。尤弟和他年輕的印尼朋友們開始互通電話想方設法--其中許多人簽證過期,擔心前去登記將被驅逐出境。但是如果不去登記,又怕被視為罪犯。而遊盪在美國各地的基本教義派恐怖分子,則看樣子對這條登記法規視而不見,不過尤弟卻決定去登記。他娶了美國人,想提供自己最新的移民身份,成為合法公民。他不想過隱姓埋名的日子。

他和安妮向各式各樣的律師求教,卻沒有人知道如何給他們建議。九一一之前沒有任何問題--已婚的尤弟只要去移民管理局提供自己的簽證狀況,即可開始申請公民。可是現在?誰知道?"這些法規尚未經過試驗,"移民律師說:"現在即將在你身上測試。"於是尤弟和他太太去見了一名客氣的移民官員,敘說他們的故事。這名官員告訴這對夫妻,尤弟當天傍晚必須回來接受"第二次面談"。他們當時應當提高警覺;尤弟被嚴格指示必須單獨前來,不能由妻子或律師陪同,口袋裡不能帶任何東西。尤弟往好處想,確實空手單獨回來接受第二次面談--結果這些政府人員當場逮捕他。

他們把他送往新澤西伊麗莎白鎮的拘留所待了數星期。拘留所內有一大群移民,都是近來在國土安全條款下被捕的,許多人在美國工作、居住多年,多數都不諳英語。有些人被捕時無法與家人聯絡。他們在拘留所是隱形人;沒有人再去留意他們的存在。近乎歇斯底里的安妮,花費數天的時間才得知丈夫的下落。尤弟對於拘留所里十幾位黑炭般黝黑、消瘦、受驚害怕的奈及利亞人記憶猶新;他們在貨船上的貨櫃箱里被人發現,他們在船底的貨櫃里幾乎躲藏了一個月後才被發現,他們企圖來美國--或任何地方。他們根本不清楚如今身在何處。尤弟說,他們的眼睛張得老大,好似仍被探照燈照得頭暈目眩。

拘留期過後,美國政府將我的基督教徒朋友尤弟--如今顯然是伊斯蘭恐怖分子嫌疑犯--遣送回印尼。這是去年的事。我不知道他是否允許再靠近美國。他和他的妻子如今仍在設法處置他們的生活;他們的夢想並不能讓自己生活在印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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