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印尼故事(8)

"因此現在我必須成為藥師。我必須念曾祖父的醫籍。這些書不是由紙做成,而是棕櫚葉做的,叫做"lontars",是巴厘島的醫學百科全書。我必須學習巴厘島各種不同的植物,不容易。我漸漸學到一切。我學會照料人們的許多問題。其中之一是身體生病。我用藥草幫助身體生病的人。另一個問題是家庭生病,整天吵鬧不停。我用和諧、用特殊的魔法圖來幫助他們,也用談話幫忙。把魔法圖擺在家中,就不再吵鬧。人有時為愛生病,因為找不到匹配的人。對巴厘人和西方人都一樣,永遠有許多愛的問題,很難找到匹配的人。我用咒語和魔法圖治療愛的問題,把愛帶給你。此外,我還學巫術,幫助遭魔法詛咒的人。把我的魔法圖擺在家中,能給你帶來好能量。

"我還是喜歡當藝術家,有空的時候我喜歡作畫,賣給畫廊。我的畫永遠是相同的畫--巴厘島是天堂的時候,大約一千年前吧。畫叢林、動物、有胸脯的女人。因為是藥師,我很難找到時間作畫,但我非是藥師不可。這是我的職業,我的嗜好,我必須幫助人,否則神會發怒。有時必須接生,為死者舉行儀式,或舉辦銼齒儀式或婚禮。有時我清晨三點醒來,就著電燈畫畫--我只能在這個時辰畫畫。我喜歡這種時辰獨自一人,適合畫畫。

"我真心施法,絕不開玩笑。我永遠只說實話,即使是壞消息。我這一生必須品格優良,否則會下地獄。我會講巴厘語、印尼語、一點日語、一點英語、一點荷蘭語。戰爭期間這裡有很多日本人。對我來說不是壞事--我為日本人看手相,很友好。戰前這裡有很多荷蘭人。現在這裡很多西方人,都說英語。我的荷語--怎麼說?你昨天教我的詞怎麼說?荒疏?對啦--荒疏。我的荷語有些荒疏。哈!

"我在巴厘島屬於第四階層,社會階層很低,像農人。但我看見很多第一階層的人不比我聰明。我名叫老四賴爺。賴爺是我祖父在我還小的時候給我取的名,是"明光"的意思。這就是我。"

我在巴厘島自由得簡直荒唐。我每天必須做的事情,就是午後探訪賴爺數個鐘頭,遠遠稱不上苦差事。其他時間則是悠悠哉哉度過。我每天早晨禪坐一個小時,用導師教我的瑜伽方法,而後每天晚上禪坐一個小時,用賴爺教我的練習("靜坐微笑")。兩者之間的時間,我則漫步、騎車,有時跟人們談話、吃午飯。我在鎮上發現一間安靜的小圖書館,給自己申請一張借書證,如今生命中有大量時間在庭園讀書。在度過道場的密集生活後,甚至在義大利到處吃喝玩樂的墮落時光之後,這是一段嶄新平靜的人生時期。我有許多空閑時間,都可以用公噸來計算了。

每回走出旅社,馬里奧和前台其他工作人員便問我去哪裡;每回返回旅社,他們便問我去了哪裡。我幾乎能想像他們在抽屜里放了親朋好友的小小地圖,標示出每個人在每個特定時刻身在何處,為確保隨時對整個組織負責。

傍晚時分,我騎自行車爬上山丘,穿越烏布北方的一畝畝稻田,眺望綠油油的美景。我看見粉紅色的雲朵倒映在稻田的積水中,彷彿有兩個天空--一是眾神的天堂,一是凡人的濕泥。有一天,我騎去蒼鷺保護區,貼有勉強的歡迎標語("好吧,你在這兒看得見蒼鷺"),但那天不見蒼鷺,只見鴨子,因此我看了一會兒鴨子,然後騎去下一個村子。沿途經過男男女女、小孩、雞犬,他們各自忙著自己的事情,卻未忙到不能停下來跟我打招呼。

幾個夜晚前,我在一座美麗森林的坡頂看見一個指標:"出租藝術家之屋,附廚房。"宇宙如此慷慨,於是我在三天後住進那兒。馬里奧幫我搬進去,他在旅社的其他朋友淚水汪汪地與我道別。

我的新家位於寂靜的路上,四周環繞稻田。農舍般的小房子,外牆爬滿長春藤。屋主是位英國女人,夏天人在倫敦,因此我溜進她家,取代她入住這神奇的地方。這兒有鮮紅色的廚房,養滿金魚的池塘,大理石露台,鋪馬賽克瓷磚的戶外淋浴間--我可以一邊洗頭一邊觀看築巢於棕櫚樹上的蒼鷺。小秘道通往詩情畫意的庭園。這地方有園丁,因此我只須觀看花草。我不清楚這些美妙的赤道花卉如何稱呼,於是給它們取名。有何不可?這是我的伊甸園,不是嗎?不久,我給每一種植物取了新綽號--水仙樹、捲心菜棕櫚樹、舞衣草、螺旋公子哥、踮腳花、憂愁藤,還有一種被我命名為"小娃的首次握手"的粉紅色蘭花。此處流淌的純潔之美,叫人難以置信。從卧室窗外的樹上,我能摘到木瓜與香蕉。這兒還住著一隻貓,每天在我喂它的半小時前對我親熱得很,其餘的時間則瘋狂地呻吟,好似回想起越戰場景。古怪的是,我並不介意。這些日子以來,我不介意任何事情。我無法想像、也記不得有何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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