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篇 論幸運和不幸對人們判斷行為合宜性所產生的影響;以及為什麼在一種 情況下比在另一種情況下更容易

第一章 雖然我們對悲傷的同情一般是一種比我們對快樂的同情更為強烈的感 情,但是它通常遠遠不如當事人自然感受到的強烈 雖然我們對悲傷的同情不太真誠,但是它比我們對快樂的同情更引人注目。

「同情」這個詞,就其最恰當和最初的意義來說,是指我們同情別人的痛苦而不 是別人的快樂。一個已故的、機靈的和敏銳的哲學家曾認為必須通過爭論去證明: 我們對快樂具有一種真誠的同情,以及慶賀是人類天性的一種本能。我相信,決 沒有人認為有必要去證明憐憫也是這樣一種本能。

首先,我們對悲傷的同情在某種意義上比對快樂的同情更為普遍。雖然悲傷 太過分,我們還是會對它產生某些同感。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所感到的確實不等 於完全的同情,也不等於構成贊同之心的感情上的完美和諧與一致。我們不會跟 受難者一道哭泣、驚呼和哀傷。相反,我們感到他的軟弱和他那過分的激情,但 是因為他的緣故仍然會經常感到一種非常明顯的關心。可是,如果我們完全不諒 解和不贊同另一個人的快樂,我們就不會對其抱有某種關心或同情。那個因為得 到我們所不贊同的過分的和毫無意義的快樂而手舞足蹈的人,是我們藐視和憤慨的對象。

此外,無論是心靈的還是肉體上的痛苦,都是比愉快更具有刺激性的感情。

雖然我們對痛苦的同情遠遠不如受難者自然感受到的痛苦強烈,但是它同我們對 快樂的同情相比,通常更為生動鮮明,正如我即將說明的那樣,後者更接近於天 生的、原始的快樂之情。

更重要的是,我們常常努力控制對別人悲傷的同情。無論什麼時候,當我們 沒有注意到受難者時,為了自己的緣故會儘可能抑制這種同情,但是這並不總是 成功的。相反的做法以及勉強的屈從必然會迫使我們對此特別注意。而對快樂的 同情卻從來不必採取這種相反的做法。如果在這種情況下存在某種妒忌,我們就 決不會對此感到絲毫的同情;如果不存在妒忌,我們就會毫不勉強地對此表示同 情。相反,因為我們總是對自己的妒忌感到羞愧,所以當我們因為那種感情令人 不快而無法這樣做的時候,就經常假裝、有時還真的願意同情別人的快樂。也許, 在我們心中真正覺得過意不去的時候,我們會說自己由於鄰人交了好運而感到高 興。當我們不願意對悲傷表示同情時,我們會經常感到它;而當我們樂於對快樂 表示同情時,我們卻往往不能感到它。因此,按照我們的想法,如下一點是理所 當然的:對悲傷表示同情的傾向必定非常強烈,對快樂表示同情的傾向必定極其 微弱。

然而,儘管存在這種偏見,我還是敢於斷言:在不存在妒忌的情況下,我們 對快樂表示同情的傾向比我們對悲傷表示同情的傾向更為強烈;同在想像中產生 的對痛苦情緒的同情相比,我們對令人愉快的情緒的同情更接近於當事人自然感 到的愉快。

對於我們全然不能贊同的那種過分的悲傷,我們多少有點寬容。我們知道, 受難者需要作出巨大的努力才能把自己的情緒降低到同旁觀者的情緒完全協調 一致。因此,雖然他沒有成功地做到這一點,我們多半還是原諒他。但是,我們 對過分的快樂卻不會這樣寬容。因為我們認為,把它降低到我們能夠完全同情的 程度,並不需要作出如此巨大的努力。處於最大的不幸之中而能控制自己悲傷的 人,看來應該得到最大的欽佩;但是諸事順遂而同樣能夠控制自己快樂的人,卻 好像幾乎不能得到任何讚揚。我們感到,在當事人必然感到的和旁觀者完全能夠 贊同的之間,在前一種情況中存在的距離比在後一種情況中存在的距離更大。

還有什麼可以增加一個身體健康、沒有債務、問心無愧的人的幸福呢?對處 於這種境況的人來說,所有增加的幸運都可以恰當地說成是多餘的;如果他因此 而興高彩烈,這必定是極為輕浮的輕率心理引起的。然而,這種情況可以很恰當 地稱為人類天然的和原始的狀態。儘管當前世界上的不幸和邪惡使人深為悲痛, 但這確實是很大一部分人的狀況。因此,他們能夠毫無困難地激發他們的同伴在 處於這種境況時很可能產生的全部快樂之情。

不過,人們雖然不能為這種狀況再增加什麼,但能從中得到很多。雖然這種 狀況和人類最大的幸福之間的距離是微不足道的,但是它和人類最小的不幸之間 的距離卻大得驚人。因此,與其說不幸必然使受難者的情緒消沉到遠遠不如它的 自然狀態,不如說幸運能夠把他的情緒提高到超過它的自然狀態。所以,旁觀者 一定會發現完全同情別人的悲傷並使自己的感情同它完全協調一致比完全同情 他的快樂更為困難;而且他在前一種情況下一定會比在後一種情況下更多地背離 自己自然的和一般的心情。正是因為這樣,雖然我們對悲傷的同情同對快樂的同 情相比,前者常常是一種更富有刺激性的感情,但是它總是遠遠不如當事人自然 產生的感情強烈。

對快樂表示同情是令人愉快的;無論哪裡妒忌都不會同它對抗,我們心滿意 足地沉緬於那極度的歡樂之中。但是,同情悲傷卻是令人痛苦的,因此我們作此 表示總是很勉強。當觀看一場悲劇的演出時,我們儘可能避免對它所激發出來的 悲傷表示同情。最後,僅僅在無法迴避的時候才放棄努力。甚至在那個時候,我 們也儘力在同伴面前掩飾自己的關心。如果我們流淚了,也會小心翼翼地擦去它 們,唯恐不能體諒這種多愁善感之情的旁觀者們把它看作是女人氣和軟弱的表 現。因自己遭到不幸而請求我們同情的那個可憐的人,因為感到我們的諒解可能 十分勉強,會帶著擔心猶豫的神情向我們訴說他的悲傷。他甚至掩蓋了部分悲傷, 並因為人類心腸冷酷而羞於發泄出他的全部痛苦感情。那個因高興和成功而放蕩 不羈的人恰恰相反。無論在哪裡妒忌都不會引起我們對他的反感,他期望我們完 全同情自己。因此,他不怕以大聲歡呼來表達自己的高興,充分相信我們會由衷 地對他表示贊同。

為什麼在朋友面前哭泣會比歡笑更使我們害羞呢?雖然我們可能經常有理 由歡笑,同樣有理由哭泣,但是我們總感到,旁觀者更有可能對我們的快樂而不 是對我們的痛苦表示同情。甚至當我們身負最可怕的災難時,鳴冤叫屈也總是使 人難以忍受。但是,勝利的狂喜並不總是粗野的。確實,謹慎往往告誡我們要以 相當節制的態度去對待自己的成功,因為謹慎教我們避免這種狂喜而不是其它任 何東西更易激起的妒忌。

下層民眾從不妒忌比自己優越的勝利者或公開競賽的參加者,其所發出的歡 呼聲多麼熱烈!面對一次死刑的判決,他們的悲傷通常又多麼平靜和有節制!在 一次葬禮中,我們的哀傷表情通常只是某種做作的肅穆;但是,在一次施洗禮儀 式或婚禮中,我們的歡樂總是出於內心而沒有任何虛假。在這些場合以及所有這 樣的歡樂場合,我們的愉快雖然並不持久,但往往同當事人的愉快一樣大。每逢 我們熱誠地向自己的朋友表示祝賀時,他們的高興確實使我們同樣高興。這時, 我們會像他們一樣幸福,情緒高漲,內心充滿真正的歡樂,眼裡閃耀著快樂和滿 足之情,並且臉部的每一個表情和身體的每一個姿態都顯得生動愉快。然而,當 這種做法有損於人類的天性時,我們很少這樣做。

相反,當我們安慰處在痛苦之中的朋友時,我們的感受又會比他們的感受少 多少呢?我們坐在他們旁邊,看著他們,當他們向我們訴說自己不幸的境況時, 我們嚴肅而專心地聽著。但是當他們的敘述不時被那些自然發作的激情打斷(這 種激情往往使他們在敘述中突然說不出話來)時,我們內心滋長的倦怠情緒和他 們的激動又多麼不協調啊!與此同時,我們可能感到他們的激情是自然的,並不 比我們自己在相同的情況下可能具有的激情強烈。我們甚至可能在心靈深處責備 自己缺乏感情,或許因此在自己身上激起一種人為的同情,不過,可以想像,假 若這種人為的同情激發出來,它也總是極其脆弱和轉瞬即逝的;並且,一般說來, 一旦我們離開那個房間,它就會消失不見,一去不返。看來當神使我們承受自己 的痛苦時,她認為有此已經足夠,因此,不要求我們進一步去分擔別人的痛苦, 至多鼓勵我們致力減輕別人的痛苦。

正是由於對別人的痛苦感覺遲鈍,在巨大痛苦之中的高尚行為總是顯得非常 優雅合度。一個能在眾多的小災小難中保持愉快的人,他的舉止總是彬彬有禮和 惹人喜歡。但是,他似乎還勝過能夠以這種態度忍受極為可怕的災難的人。我們 感到,為了使那些在他的處境中必然激動不已的劇烈情緒平靜下來,需要作出巨 大的努力。我們看到他能完全控制自己大為驚異。同時,他的堅定和我們的冷漠 完全一致。他並不要求我們具有那種很強烈的感覺,這種感覺是我們發現自己不 具有的,並為此深感羞辱。在他的情感和我們的情感之間存在著一種非常完美的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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