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福建風雲 第155章 太后

又議了會具體事宜,楊太后就宣布退朝,那些個官員人人心懷鬼胎,腦子裡只想著如何盡量最大限度的保留自己的實力,楊太后卻悄悄把王競堯留了下來單獨議事。

王競堯現在不知為什麼有些害怕單獨和太后獨處,本來他心胸坦蕩,和太后也關係融洽。但自從除了罷官這一檔子事,雖然事情已經了結,但心中卻總有著一塊疙瘩。

「王大人請坐。」楊太后揮手讓宮女出去,說道。

王競堯恭恭敬敬地坐了下來,此時室內就他和楊太后兩人獨處,未免讓他覺得渾身都不自在,只盼著太后儘快把話說完,外面還有那麼多兄弟在等著他。

沉默了一會,楊太后說道:「王大人勞苦功高,那些時候真是委屈你了,現在想來,心裡還真是慚愧。若不是你不記前嫌,哪裡還有我母子今日。」

王競堯見楊太后又說這事,不知她是什麼用意,只說了幾聲慚愧,也不敢輕易介面。

室內氣氛一下沉悶起來,王競堯只端著茶一口接著一口的喝著,揣摩著太后的真實心思。

「王大人,我問你個事。」楊太后忽然開口說道。

王競堯急忙放下茶杯,恭謹地道:「太后請說。」

「你,準備什麼時候廢了我們母子?」楊太后淡淡地說道,神情從容鎮靜,就象在說一件和自己全無干係的事情。

王競堯大驚失色,哪裡會想到太后會有這麼一問,怔在那裡半晌不能說話。

「我是個婦道人家,人人都認為我不該懂什麼事情,我也的確不該懂那些事情,可我偏偏就看懂了。」楊太后微笑著說道:「文天祥、陸秀夫是第一等盡忠報國的人,楊鎮、楊亮節我這對兄弟,每日里想的卻是如何爭權奪利,張世傑大人的忠心自然不必說了,可他對權利也看得太重了一些,若是他大權在手,歹心是沒有的,只是也容不得半點反對意見。他畢竟是從當年北地金國投奔到我大宋的臣子,雖是漢人,骨子裡卻還不改異族人的習氣。至於你王競堯王大人……」

楊太后看了王競堯一眼,繼續說道:「現在朝廷的大權已盡入你一手之後,我們孤兒寡母都只能依靠於你,生殺之權,都只由你一句話而已。王大人,縱然你不想做皇帝,可你的那些部下卻不會答應。早早晚晚有那麼一天,你會黃袍加身,坐上那張龍椅。等真到了那個時候,還望你念在今天一席話上,能饒過我母子性命,給我們一日三餐,奴就感激不盡了!」

王競堯聽的冷汗漣漣,慌忙跪下說道:「死罪,死罪!臣哪裡有這個心思,太后千萬不要聽信小人讒言,王競堯只知忠心報國,不敢去想其它!」

「你且起來。」楊太后竟然親手扶起了王競堯,說道:「沒有人對我說什麼,我雖然沒什麼用,但總會去想,去猜,有的時候女人的感覺是最靈敏的。王競堯,我也想通了,你看看我的兒子,咱們的皇上,自從大病了一場之後,整個人都變了,哪裡還有一絲一毫皇帝的樣子?世上沒有一個萬世長存的朝代,這是亘古不變的道理,我懂。大漢朝算強大了吧,漢武帝英明神武,一直把匈奴趕出了自己的地盤;大唐朝算強大了吧,唐太宗被異族共推為天可汗,可這兩個朝代現在在哪裡?大宋,大宋,到了淳宗這一代,該亡了!」

楊太后站了起來,走到窗口,出神地說道:「其實在臨安,大宋就該亡了;在泉州,大宋也該亡了,之所以一直存活到現在,只不過在苟延殘喘而已,沒有你,也許我們母子都已在黃泉路上了。大宋還能存在多少時候,一年,五年,還是十年?那又有什麼分別呢?」

王競堯這時已經平靜了下來,他仔細聆聽著楊太后的話,從她的話里,他感覺到了一份心酸,一份無奈,一個王朝走向沒落、衰敗,最高當權者內心的掙扎和痛苦。

大宋,大宋,一個中國歷史上科技最發達,文化經濟最繁榮的王朝,一個已經有了資本主義經濟萌芽的王朝,一個能有機會讓中國遙遙領先於世界的王朝,卻因為沒有強大的武力做為保障,而不斷的被異民族欺凌,遼、夏、金,一直到現在的元,最終一步步走向沒落,從此中華文明將陷入黑暗時代。每每想到這些,王競堯都會沒來由的覺得心口一陣陣發酸。

「我只是個女人,女人,你懂嗎?我會為男人生孩子,伏侍好自己的夫君和孩子,這就是我的任務,可為什麼要讓我承擔挽救一個朝廷的責任,我擔不起,我真的擔不起!」楊太后突然回過頭來,王競堯急忙站起,卻看見太后已是淚流滿面:「在海上,我想自殺的時候,在泉州,我想自殺的時候,我一點都不害怕,只覺得有一種解脫,真的,可是我都沒有死成,每次你都象神仙一樣出現在我的面前,你為什麼不讓我就這麼死了?現在,我還要擔負著這些責任,照看著陛下,在這條根本就不屬於我的道路上一步步走下去,每天看著你們勾心鬥角,我累了,真的很累了,這個責任,就讓你來擔吧!」

說完,楊太后竟然把頭靠在了王競堯的肩膀上,閉上了眼睛,臉上一片平靜寧和之色,一副非常滿足的樣子,再也不想說話。

王競堯手腳冰涼,站在了一動也不敢動。他忽然非常同情面前的這個女人。世上有很多種女人,有權利慾望重的,總想把男人操縱在手裡;有喜歡金錢珠寶的,恨不得每天都對著這些東西,但楊太后不是,她只是個平凡的女人,需要人去疼,去愛,而不是去管什麼國家大事。

但她也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女人,她知道有些事情早晚都會來到,既然這樣,為什麼不能把話說在前頭?歷朝歷代,末代君主大都沒有好下場,她這麼做,雖然失去了人人渴望的權利,但卻能在事情一旦發生後,能讓她和她的兒子終身享著榮華富貴。

兩人就這麼靜靜的站在那裡,誰也不說話,誰也不動彈,天地間的一切象都已經凝固。

就這麼過了半個時辰,楊太后依然沒有動,鼻子里卻發出了輕輕的鼾聲,她竟然已經就這麼扶在王競堯的肩膀上睡著了。這段日子來的擔驚受怕,已經讓她疲憊到了極至,也許只有在王競堯這裡,她才能夠找到一份安慰吧?

王競堯嘆息了聲,從膝蓋處抱起了楊太后,將她放到了床上,為她蓋好被子,正想離開,卻被睡夢中的楊太后一把拉住了胳膊,嘴裡呢喃著「不要走,陪著我。」

王競堯狠了狠心,輕輕推開了太后的手,大步走了出去。他卻想不到,此時在他的身後,楊太后的淚水已經把被子染濕……

……

「大哥,你可終於出來了,這天可都快黑了!」看到王競堯從宮裡走出,天衛軍將領紛紛迎上,黃聲福開口說道。

「老大,聽說你給太后留了下來,沒有為難你吧?」司徒平一有些擔心地問道。

王競堯搖了搖頭:「太后已經通過了整治福建全境軍隊的請求,並且賜給了我尚方寶劍,你們即刻回去,全部到福建各地,能留的留,不能留的全部裁撤,一點情面也不要講,韃子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泉州只留下鐵殘陽的鋒鐵營和陶亮的鋒鏘營就足夠了。文隆,你也去,你今年十七歲了,不能老留在我的身邊,別怕,放開手來做,天塌下來有大哥幫你頂著!」

幾人點頭稱是,池文隆問道:「那個魏元征該怎麼處理?這傢伙居然想殺了大哥,要不我們這宰了他?」

「一介書生而已,成不了什麼大事,暫時不要理他。」王競堯冷笑了下說道:「對了,說道魏元征,我倒想起另一個讀書人孔星來了,剛才出來的時候,你們沒有留下他嗎?」

「老陶已經陪著他喝酒去了。」司徒平一笑道:「這人倒一點也不客氣,開口就問我們要銀子要吃的,這樣的讀書人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這人心中我看很有些才學,說不定是個好幫手。」王競堯笑了下:「這種人往往因為胸中才華無法得到施展,而佯裝癲狂,發泄鬱悶。不過我看孔星行事做人與常人大不一樣,我得好好和他談談,真有本事,咱們得想著辦法把他留下來,要沒本事裝成那樣,嘿嘿,也別怪我翻臉不認人了。你們先回去各自準備,我去會會那個孔星!」

等到交代完,王競堯只帶上鐵殘陽就向泉州最有名的飯店「德興樓」走去。

才一進德興樓,就看到孔星喝得已有四、五分醉了,在那高談闊論個不休,不時的把酒一杯杯倒進嘴裡,引得酒客紛紛注目。邊上陶亮帶笑看著他,一句話也不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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