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鬥進行到了第六天。
在「九日攻防戰」中，這一天是最具有決定性意義的。三十七個師的中國軍隊與倭寇四個師團又六個旅團，決戰於狹小戰場。
在這一天的時間裡，倭寇飛機出動次數已經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
所有的陣地都被徹底摧毀，任何的整修已經失去意義。四十餘萬軍隊絞殺在一起，發出的喊殺聲足以讓天地崩裂。
戰場上到處都是士兵，甚至已經沒有多餘的地方讓後續部隊能夠插足。
分分秒秒都在發生戰鬥，大的，小的，有的時候一小時下來，全部發生或者正在發生的戰鬥，能夠達到駭人的幾百上千。
完全都是在那自發的戰鬥了，不管是中方，還是日方，指揮系統已經失靈，幾分鐘前才剛剛制定的作戰命令，幾分鐘後因為戰場形勢的變化而變得一無用處。
「沖，衝上去就和他們絞殺在一起！」
這是鄭永根據戰場變化及時做出的調整。
和倭寇死死的纏在一起。
敵人先進的飛機大炮，將在這裡失去作用。每一發炮彈落下，在炸死成片敵人的同時，也會炸死成片的自己人，根本無法分辨。
正規軍、非正規部隊，不分彼此，都在像真正的主力那樣作戰。
團長陣亡、營長頂上，營長陣亡、連長頂上。長官和士兵在這裡，已經完全一樣。不分官職大小，不分地位尊卑。
甚至出現了多次旅長、師長和敵人遭遇而拼刺刀的狀況。
沒有辦法，只有這麼大的戰場，根本沒有後方，到處都是前線。旅部、師部根本就只有設在了戰場的第一線。
戰鬥進行到了中午，司徒天瑞、鐵定國、歐陽平、陶平這四大集團軍司令長官，一齊出現在了戰場之上。
不顧部下的勸阻，無視隨時可能出現的敵人。
四大司令一聲不響，默默地坐在合併在一起的司令部里，聽著外面不斷響起的激烈槍聲，沒有一個人說話的。
但是所有的高級軍官，都感受到了沉重壓力。
司令長官親自來督戰了，他們不說話，是因為他們只想聽到捷報，除此之外任何的彙報對於他們而言都是廢話！
雙方交戰士兵的精神都處在了高度緊張之中，任何一個細小的變化都足以讓對方崩潰。
下午一點，戰鬥稍稍平緩，而在聯合司令部里，司徒天瑞繼陶平之後，再次槍斃了兩個旅長，六個團長。
原因非常簡單，在戰鬥最緊張激烈的時候，這幾個軍官，下達了暫時撤退的命令。
只是暫時撤退，他們原本想在短暫整修之後再度投入戰場。
但是他們永遠沒有這個機會了，第三戰區鐵定：
攻擊一旦發動，只許進，不許退，後退一步格殺勿論！
沒有解釋理由，也不需要任何解釋理由。
八具高級軍官的屍體，被抬到了各個部隊號令三軍。
殺氣騰騰，在對敵人殺氣騰騰的同時，對待自己人，也同樣是殺氣騰騰！
戰局重開，那些中國軍隊完全豁出去了。殺吧，前進後退都是個死。長官已經下令了，連隊中有一個後退逃跑者，株連全連。
那些早已精疲力盡的士兵，鼓起最後的勇氣力量，亡命的向前衝鋒，亡命的和敵人捨身忘死的廝殺在了一起。
既然早晚要死，那就乾脆死在衝鋒的道路之上……
在這一天之中，中國軍隊桂軍九十二師幾乎全滅，九十七師大部陣亡，兩個師團級以下軍官全部陣亡。
當初因為他們的師長叛變，而給這兩個師帶了來無限恥辱，但現在在這片戰場上，他們已經用自己的鮮血洗刷乾淨了這份恥辱。
可他們打紅了眼，倖存著的士兵，即便接到了撤退命令，也依舊在那死死抗著，沒有一個人願意離開的。
最後他們的長官，是被用槍頂著腦袋才撤離戰場。
鄭永看到這兩個師的時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兩個完整的師，但現在放眼看去能在最短的時間裡數清他們還殘存下來多少兄弟。
「大帥！」
九十二師的師長走了上來，他的眼睛裡充滿了血絲。
邊上的警衛被他的樣子嚇了一跳，急忙擋在了鄭永面前，但鄭永卻推開了他們，眼光落到了師長和隨後跟隨上來的桂軍兄弟身上。
「大帥，我們都拼光了，桂軍九十二師，九十七師沒了，沒了，告訴我們，我們的恥辱洗刷乾淨沒有，桂軍裡面還有沒有孬種！」
聽著師長的吼聲，鄭永緩緩地點了點頭：
「是的，從此之後你們身上只有光榮，沒有恥辱，桂軍兄弟裡面，沒有一個怕死的，桂軍兄弟都是好漢！」
師長愣愣地聽著，終於從大帥嘴裡聽到了自己想聽的東西，他忽然跪倒在了地上，像個孩子一般的放聲大哭起來。
所有的桂軍兄弟都跪在了他的身後，哭聲讓人肝腸寸斷。
他們不是害怕，也不是為了自己而哭，他們哭的，是那些已經死去的兄弟，他們哭的，是那些兄弟再也看不到大帥誇獎桂軍兄弟勇敢的這一天了！
身邊響起了低低的抽泣聲，鄭永轉頭看去，發現是自己的警衛，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流下了淚水……
……
第六天悄悄地過去了。
在這一天之中，在這片陣地上發生了讓人難以置信的事情。
短短的一天時間裡，雙方交戰軍隊陣亡四萬四千人。
一天時間，只有一天時間！
而在這一天中，雙方的銳氣也基本都被打空。
不管是中國軍隊，還是倭寇軍隊。
精疲力竭，當衝鋒的號角一停止，整個陣地上到處都躺滿了人，一個個從戰場上倖存下來的活人。
沒有人再願意爬起來，沒有人再願意上戰場了。
忽然，響起了一聲槍響。接著，一個士兵大聲叫了出來：
「鬼子上來了，鬼子上來了，戰鬥，戰鬥！」
沒有人去搭理他，這個士兵是在睡夢裡聽到走火的槍聲才發出了這樣的叫聲。
那個士兵睜開眼睛看看，發現什麼情況也沒有，翻了個身，又沉沉地睡去。
鄭永叫住了幾名正走過去的士兵，他發現這幾個士兵，正帶著一個五花大綁的人向後走去，而這人身上穿的也是中國士兵的軍裝。
「這人，怎麼回事？」
「大帥，他發瘋了。」
「發瘋？」
「是的，打仗的時候還好好的，可戰鬥一結束，也不知道怎麼了，這人就那麼獃獃坐著，然後忽然跳了起來，又蹦又跳的哭鬧個不停。」
「不光是他，還有很多人都發瘋了。」
「送下去吧，好好對待。」
鄭永嘆息了一聲，輕輕揮動了一下手讓他們離開。
「戰爭，真的會把人給逼瘋。」鄭永的眼光有些迷離，他輕聲說道：「我們這有人瘋了，我相信倭寇那也有人瘋了。」
戰爭把正常人變成瘋子，把一個淳樸青年變成一個殺人狂魔。
戰爭摧毀了一切，家園、田地、城鎮、生命，和人的心……
一旦踏上了這條路，這就將是一條不歸路。
現在，誰也無法回頭了……
……
之後一連三天時間，戰鬥依舊在那進行，但雙方已經沒有了當初的銳氣，傷亡也一下降低到了一個雙方都可以忍受的程度。
第八天的時間，倭寇忽然撤出了兩個師團，而其餘部隊也大有撤離意思，看來倭寇正在做著戰略上的某些改變。
第九日一大早，倭寇以一個師團又一個旅團兵力，重新發起進攻，而這也是「九日攻防戰」的最後一次戰鬥。
依舊沒有分出勝負來，倭寇似乎也並不是想真打，在草草發起幾次攻勢之後，就迅速敗退了下去……
「戰爭，要進入到下一階段了。」
鄭永對這一切，早就已經胸有成竹：「命令東牯村至牛兒齡村一線部隊做好準備，倭寇很快就會對那進行大規模攻擊了。」
「這裡的兄弟們怎麼辦？」陶平默默地問道。
「他們的任務已經結束了，讓他們就地休息。」鄭永沉默了一下，輕輕嘆息了聲：「他們的傷亡實在太大了，有的部隊已經被完全打殘。
他們累了，真的累了，告訴所有的兄弟們，好好休息，在未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戰場都是相對平靜的，大的戰鬥不會再有了……」
是的，他們真的該好好休息了。
從民國二十六年八月到現在，他們整整戰鬥了三年多的時間，沒有休息，連喘息的時間也都沒有。
他們一直在戰鬥，從一個戰場到另一個戰場。
無數的士兵為此捐軀，部隊里的士兵換了一撥又一撥，有的時候甚至連長官都不認識自己的下屬，那些每天都在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