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點人數，報告傷亡！」
「報告營座，我營還剩下官兵一百一十七人！」
「多少？你他媽的再說一遍！」
「營座，還剩下一百一十七人！」
「一百一十七人，一百一十七人！」
錢有道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一個整營，三分之二的兄弟陣亡，這仗才打了多少時候？一個整營，自己這營長才當了幾天？就這麼都打光了嗎？
團座為什麼還不發援兵？援兵究竟什麼時候才到？
現在秦涯坡周圍到處都是日本人，根本沒有突圍的可能了。山上的食物和飲水昨天就斷絕了，日本人也許已經知道了這個情況。這兩天攻勢小了不少，好像想把兄弟們全部餓死渴死在秦涯坡上了……
「水，水……」
邊上一個傷兵在那不斷呻吟著。
衛生員怔怔地看著傷員，但卻一點辦法也都沒有，沒有水了，一滴也沒有了，這時候邊上一個水壺遞了過來，衛生員看到是錢有道遞來的。
欣喜地打開了壺蓋，一股刺鼻的味道衝出，衛生員幾乎嘔了出來。
這不是水，這是尿！
「給他喝下！」錢有道的話里充滿了悲哀：「給他喝下，這是我們最後能喝的了。」
是的，這是他們最後能喝的了，這還是錢有道自己沒有捨得喝的，很快，就連尿都沒有了，剩下的就是血了……
錢有道一把抓過了水壺，把傷員橫放在了自己的膝蓋上，把水壺口湊到了傷員的嘴邊。水壺裡的液體才剛剛入口，傷員就大口大口咳嗽起來，接著嘴裡的液體全部被吐了出來。
「喝，喝啊，兄弟，喝啊！」錢有道大聲說著：「喝下去，再難喝也要喝下去！」
傷員睜開了眼睛，看到面前的是自己的營座。傷員凄涼地笑了一下，然後哆嗦著手接過水壺，閉上眼睛，大口大口地灌了下去……
錢有道悲哀地向秦涯坡下看了一眼，還能在這堅持多少時候？
團座、旅座、師座，你們究竟在哪裡？你們忘記了秦涯坡嗎？你們忘記了秦涯坡還有這麼多的兄弟在奮戰嗎……
……
「鬼子又上來了，鬼子又上來了！」
叫聲里，兄弟們都紛紛爬上了陣地。槍聲瞬間就響了起來，饑渴忽然之間就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蘇滔緊緊抿著嘴，一槍又一槍的放著子彈。
自己的班就剩下四個兄弟了。可營座沒有下達撤退的命令，自己就得死死守在這裡，一步也不能夠後退。
其實，就算想撤又能撤到哪裡去？
「王八蛋，王八蛋，打死你們個狗日的，打死你們個狗日的！」
不用想，打仗喜歡這麼叫的一定是自己的好朋友萬飛。蘇滔抽空向邊上看了一眼，操著一挺機槍的萬飛整個人都好像陷入了癲狂狀態。
「彈匣，彈匣！」萬飛幾乎是歇斯底里的吼了起來。
一個彈匣遞了過來，萬飛接過還不解恨似的罵了一句「他媽的為什麼那麼慢！」
忽然想到自己的彈藥手早就殉國了，萬飛看了一眼，一張臉頓時紅了起來，給他遞彈藥的，就是自己的夢裡老婆，蘇滔的姐姐蘇蘭。
蘇蘭對他笑了一下，一下責怪的意思也都沒有。
萬飛的一顆心頓時放了下來。
自己的終生大事可就在身邊這個姑娘身上了，要是這次能不死的話，怎麼著，死皮賴臉的也得把蘇蘭給娶了。
昨天還和蘇滔悄悄地說起這事，可那小王八蛋卻說什麼姐姐是個寡婦，好女不事二夫什麼的，當時就被萬飛唾了一臉的唾沫。
老子就喜歡娶個寡婦，那又怎麼著了？
一邊扣動著扳機，一邊幻想著將來結婚的樣子，萬飛居然在這個時候，裂著嘴笑了起來，正好被蘇滔給看見了，還當這傢伙失心瘋了。
忽然一顆炮彈在身邊炸響，萬飛頭一歪昏了過去……
……
當他悠悠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誰的懷裡。萬飛睜開眼睛一看，一張臉頓時紅得和某種動物的某個部位一樣。一顆心，也不由自主的「通通」亂跳起來。
媽呀，自己正躺在蘇蘭的懷裡。
做夢，自己一定是在做夢……
他悄悄的想動一下，可忽然覺得撕心裂肺的疼，低頭看了一眼，萬飛差點又暈了過來。
媽呀，萬飛心裡又叫了一聲媽呀。一條左腿幾乎都斷了，就剩下一點皮連在了上面，肚子上好像也傷了，血正在止不住的流下來。
「腿啊，我的腿啊！」萬飛猛然發出了一聲嚎叫。
該死的炮彈為什麼不幹脆炸死了自己，炸斷了一條腿這將來還怎麼過啊，還讓不讓他老萬家能留個後代了啊！
一顆顆冰涼的東西落在了他的臉上，怪舒服的。
萬飛勉強抬頭看了一眼，他看到是蘇蘭在那流淚。
疼痛剎那好像減輕了不少，蘇蘭在哭，蘇蘭在為自己流眼淚！媽呀，自己真的不是在做夢？蘇蘭居然在為自己流眼淚！
「兄弟，忍住，我都幫你把這腿割了！」
蘇滔讓人掃興的聲音在耳朵邊響起。萬飛不太樂意地看了過去，蘇滔正拔出一把刺刀在一堆火上烤著。
「你他媽的給我下手利索點！」萬飛閉上了眼睛絕望地說道：「還有活的沒有？」
「沒有了，除了我們三個沒個活的了。」蘇滔麻木地說道。
「狗日的，狗日的，老子的腿啊！」萬飛話還沒有說完，一個拳頭就重重地落在他他的太陽穴上，萬飛頭一沉就暈了過去。
蘇滔悲哀地看著自己的好友，這是最好的麻醉辦法了……
「姐，閉上眼抱著他，千萬別睜開眼睛啊。」蘇滔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
蘇蘭閉上了自己的眼睛，蘇滔舉起的刀，然後一刀割了下去……
……
「王八蛋，王八蛋，蘇滔你個王八蛋，還老子的腿啊，你他媽的還真下得了手，還真把老子的腿給廢了啊！」
萬飛呼天搶地的聲音在陣地上響起，一聲比一聲刺耳。
他必須要這麼喊才能減輕自己的痛苦，疼，真的實在是太疼了，傷口處的疼痛根本就不是一個正常人能忍受的。
他真的不怪蘇滔，要怪就得怪那些狗日的東洋人！
「疼嗎？」蘇蘭甜美的聲音響起，這就好像最好的麻醉劑一樣，立刻讓萬飛停止了喊叫，再怎麼著自己都是男人，再疼也得惹著，絕不能在自己的夢中老婆面前表現出來。
「弟弟和我說了，說你喜歡上我了是嗎？」蘇蘭忽然問了一句。
萬飛臉上那個紅啊，紅彤彤的，好像喝醉了酒一樣。他狠狠地盯了蘇滔一眼，和蘇蘭既然說了則么也不告訴自己一聲，弄得自己現在一點準備也都沒有……
「是嗎？」蘇蘭又追問了一句。
萬飛囁嚅著嘟囔了一句，誰也聽不清他在那說什麼，接著，又看到萬飛非常認真地點了點頭。
他能看到蘇蘭再笑，笑得是那樣的甜美：
「你要是不嫌棄我是個寡婦，我，我就嫁給你，好嗎？」
萬飛怔在了那裡，忽然，他瘋子樣的大叫了一聲，接著居然從地上彈起，又慘呼了一聲重重摔到在了地上。
蘇蘭急忙扶住了他，蘇滔好像很不樂意似的說了一聲「活該」。
「我，我願意，我願意。」萬飛有些語無倫次：「願意，我真的願意，你要是不怕我是個殘廢的話……」
「不怕。」蘇蘭害羞得臉都紅了起來：「你就是全身不能動了，我也服侍著你！」
「蘇滔，蘇滔！」萬飛大聲叫了起來：「聽到沒有，聽到沒有，現在我是你姐夫啦，現在我可是你正經的姐夫啦！」
蘇滔滿臉不服的罵了一句：「讓你揀了個大便宜，要還能動的話拜天地吧！」
「什麼？」萬飛又怔在了那裡：「現在，就在這裡拜天地？」
蘇滔盯著他看了幾眼：「不在這裡還在哪裡？你以為咱們還能活著離開嗎？萬飛，我可認真地警告你小子，你得光明正大的娶我姐姐，雖然我姐姐是個二婚！」
「成！成！！成！！！」萬飛一迭聲地說道：「你姐姐都不嫌我是我殘廢，我怎麼可能嫌你姐姐？我保證，從現在開始就把你姐姐當王母娘娘一樣供奉起來！」
蘇蘭抿嘴笑了。
萬飛好像看得傻了，過了會忽然又大聲叫了起來：
「蘇滔，扶我起來，扶我起來，我要和我老婆拜天地！」
已經是黃昏了，一抹夕陽的餘輝鋪灑在了陣地上，渲染得陣地上僅存的三個人變成了紅色。
「一拜天地，二拜……」
那聲音在陣地上響起，一個斷了一條腿的人，在同伴的幫助下，忍受著巨大的痛苦，一次一次跪了下去，在他的邊上，是一個美麗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