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總，我們是盧家村的，給長官們送吃的來啦！」
天色完全黑下來了之後，在秦涯坡陣地的後面，亮起了無數的火把，接著總有七八十個老百姓模樣的人端著熱氣騰騰的飯菜，一邊叫著一邊走了過來。
一場惡戰下來，士兵們最迫切想做的事情並不是看自己有沒有受傷，還剩下多少子彈，而是想吃上一頓可口的熱飯菜，再美美地睡上一覺。
其實士兵們的要求也就這麼簡單，但在戰爭的時候往往連這要求也無法做到……
「多謝，多謝！」錢有道連連抱著拳頭，團團作揖地說道。
說實話，自己以前從來就可以看得起這些老百姓過，這些個泥腿子，平時起不了什麼作用，打仗的時候上峰有的時候還會下命令保護他們，自己的士兵都保護不了，還保護這些泥腿子？
不過現在看到這群「泥腿子」，錢有道心裡當真有著說不出的親切。
他們帶來的是什麼？不是香噴噴的飯菜，而是士兵們的精力和體力，是保持明天繼續以旺盛鬥志作戰的源泉。
錢有道忽然身子往後縮了縮，他在人群里看到了個中年人，那中年人的左臉頰上還帶著一條又腫的傷，那是錢有道做的好事。
就在戰爭爆發前的幾天，錢有道奉長官命去盧家村辦點事，他是騎著大洋馬下去的，結果驚到了一頭正在泥地里曬太陽的豬，那豬嗷嗷叫著又向自己沖了過來，又驚到了大洋馬，結果把錢有道從馬上摔了下來。
哼哼唧唧從地上爬起來的錢有道，從腰裡拔出了槍就想射殺那頭豬，結果那頭豬早就不知道跑到什麼地方去了。
在村長的帶領下，錢有道找到了那頭豬的主人，二話不說就是一馬鞭下去，結結實實地抽在那人的臉上，留下了一條又深又紅的印子，豬的主人就是現在錢有道看到的那個中年人……
自己打了人家，可人家現在還給自己送吃的來了，自己哪有臉去面對人家？
被錢有道打過的那個中年人顯然也發現了那個蠻橫不講理的長官，他走到了錢有道的面前，有些囁嚅著說道：
「長官，那天是我家的豬錯了，不該耽誤了長官的正事，您別和它一般計較……」
「轟」地一下，錢有道身邊的軍官們爆發出了一陣鬨笑。「我家的豬錯了……您別和他一般計較……」這算是什麼話，這是說錢有道和豬一樣嗎？
現在地上有道縫，錢有道恨不得就鑽進去，他也知道中年人不是故意這樣的，可這臉真丟到了姥姥家了。
「長官，他是個大老粗，您別往心裡去。」村長強忍著笑說道。
中年人莫名其妙地看著這些哄堂大笑的人，也不知道自己說錯什麼了：
「長官，這次你們來這打東洋人，我想著你們一定辛苦了，那豬又得罪了您，今天，我一狠心就把它給殺了，您和兄弟們吃了它，好狠狠地揍東洋人……」
錢有道怔在了那裡，把豬殺了？豬對這些庄稼人意味著什麼？養頭豬到了年底，賣了或者殺了，能在一年裡難得吃上一頓肉，沒準還能把豬肉賣了換倆錢，給孩子們扯上一塊藍布做上件新衣服，給老婆買上塊花布，也算讓老婆樂和樂和……
錢有道心裡發了誓，要是這次自己還能活著下去，以後無論如何得對老百姓好些了。
想想自己過去做的那些缺德事，那還叫人事嗎？錢有道恨不得狠狠地抽上自己幾巴掌……
人有的時候就是那麼奇怪，一件小事，卻能夠改變一個人的性格……
「長官，趕快把吃的給兄弟們分了吧，冷了就不好吃了。」村長這時候說道。
錢有道定了定神，又恢複了長官的威嚴：「傳令各排都派人過來領吃的！」
沒有多少時候各排派的人都到了。
聽到有熱飯菜一個個跑得比誰都快。
這年月，能弄到那麼多吃的，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別說老百姓們了，就連軍隊里，有的時候也整不出這些飯菜來，這些百姓還當真是豁出去不過了。
站在左面幫著分飯菜的是個大姑娘，也就二十歲左右的樣子，那模樣長得叫個俊，仔細看，左面眉毛下還長著一顆痔，看起來別有一番嫵媚。
被排長派來的萬飛都快看傻了，自己哪見過這麼俊俏的姑娘啊，要是能當自己的老婆，就算讓自己少活兩年都願意啊。
要不是後面的兄弟在那一迭聲地催促自己，錢有道恨不得就這麼一直看下去了……
……
「那姑娘，太俊了。」回到自己的陣地上，萬飛把一塊夾了一大塊肉的饅頭遞給了蘇滔，整個人還陷在美好的想像中：「真的，真沒看到過那麼俊的姑娘……」
「再俊，還能有我姐姐俊？」蘇滔不太樂意了：「我姐那可是附近幾個村子裡有名的姑娘。」
萬飛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道：「你姐姐咱是沒服氣看到了，可人家那姑娘不光長得俊啊，左眼眉毛下的那顆痔好像會說話一樣……」
「你說什麼？」蘇滔忽然一把抓住了萬飛，手裡夾著肉的饅頭落到了地上也渾然不知：「你再說一遍剛才的話！」
萬飛被同伴的樣子嚇到了：「我說你姐姐咱是沒服氣看到了，可人家那姑娘不光長得俊啊，左眼眉毛下的那顆痔好像會說話一樣……」
蘇滔猛然把萬飛摔到了一邊，一個人不要命的跑了出來。
被摔倒在地上的萬飛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大聲叫了出來：「來人，來幾個人，跟我去看著蘇滔，這小子發瘋了……」
……
一個士兵瘋子一樣的沖了過來，一連撞倒了好幾個人，誰都攔不住他。
錢有道看清了，這士兵就是那個才被自己任命為班長的蘇滔，這小子是不是發失心瘋了？錢有道大聲吼了一句：
「蘇滔，站住，蘇滔！」
這聲音喊得又響又亮，所有的人都能聽到，隨著他的聲音，兩個人同時停止了動作。
蘇滔怔怔地站在那裡，看著不遠處的那個姑娘。那個姑娘也停下了手裡的事情，就這麼怔怔地看著蘇滔。
蘇滔一步步向這個女人走了過去，走得非常緩慢，他的身子看起來有些僵硬，當他走到這個女人面前的時候，他忽然跪倒在了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姐！」
那女人也跪倒在了地上，一把摟住了蘇滔，哭得比蘇滔更加響亮：「滔啊，滔啊，我當你已經死了啊，我當再也看不到你了……」
突如其來的變化讓所有人都停在了那，看著這兩個泣不成聲的姐弟。這時候萬飛也帶著人匆匆跑了過來，看到蘇滔的樣子，一個好像傻了一樣。
這世上還真有那麼巧合的事情，姐弟倆居然在這裡重逢了……
好容易把這對姐弟勸了起來，扶著姐姐蘇蘭坐了下來，幫姐姐抹去了眼淚，可蘇蘭的眼淚還是止不住的落下來：
「那天鬼子進村，你姐夫他死了，我拚命地跑著，兩個鬼子一直在後面追我，我實在沒有地方可跑了，想著不能被這幫畜生玷污了，就一頭跳進了咱們村子後面的河裡。
你知道我從小水性就好，一直游到了河對過，等到了第二天天黑的時候才敢回到村子裡，可村子被燒了，我什麼也找不到，什麼也找不到了……
我不知道該去哪，就一路這麼走啊走啊，後來來到了盧家村，村長他們看我可憐收留了我，滔啊，我當你們都死了啊！」
她一邊說，周圍的人一邊陪著她流眼淚，這一家人本來和和美美的，可打從鬼子進來後，不光是他們一家，所有人的生活都被改變了。
「滔啊！」蘇蘭忽然停止了哭泣，輕輕撫摸著弟弟的臉：
「咱家就剩下你一個男人了，都說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咱蘇家祖祖輩輩沒有出過一個當兵吃糧的，可你有出息，你真的有出息，咱蘇家終於出了個拿槍的了，咱們家和村子裡的仇就靠你來報了啊！」
蘇滔用力點了點頭：
「姐，你放心，咱村子裡一共兩百七十一口人，就剩下了咱們姐弟，這仇我一定報，只要我還活著我就會和鬼子干到底！」
萬飛看著姐弟倆長長地嘆了口氣，其實又何止是他們姐弟倆有這樣悲慘的遭遇？自己也不是和他們一樣？自己的家人也不是一樣死在了鬼子的手上？
蘇滔現在好歹還有了個親人，可是自己呢？自己再也沒有一個親人在身邊了。
周圍的人紛紛勸說著姐弟粱，有的破口大罵那些鬼子，萬飛轉過了身子悄悄離開了這裡。
村長一把拉住了錢有道的胳膊：「長官，無論如何都不能放鬼子過來啊，不然遭殃的又何止是這姐弟倆啊，這一村子的人……」
錢有道輕輕點了點頭，在這一刻他從來沒有那麼為自己是個當兵的而自豪過。
以前自己絕對是個老油子，一個連的人去打仗，活到最後的肯定是自己，可是，現在卻再也不會那樣了，為了身後的那些百姓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