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01章 心滿了,情動了,逆推了

夜已寂靜,天不光地不亮,星月躲在黑色中不肯現身。

湖泊畔。一頭黑髮鋪灑在石板上,如同睡美人的紀小墨,蘇醒了。

紀小墨悠悠然醒轉來,恍惚迷朦中,還未睜眼,便已有不知人間是何地的滋味。其容顏,恰似那一塊堅冰,又如同那一張無生機的臉,忽的活潑起來。

紀小墨半是呻吟,半是痛楚,徐徐睜眼來。入目的第一眼,是一個人,以及關切的目光。

紀小墨一動不動,靈動且冷漠的目光,卻怎都顯得有一些滯意和凝固,輕吐一音即頓住:「你!」

我怎麼了?怎的她說話只說半截。

左無舟心底喜悅如噴泉,淹沒滋潤全身上上下下每一處,就似每一個細胞,都在活躍的發出歡呼聲。

凝視眼前之人,一縷晶瑩之色躍然在眼中。紀小墨清淚奪眶,痴然哽咽:「原來,你真的死了!」

突如其來的一言,令左無舟獃滯木然。

……

正值深秋,寒意襲人徹骨。

湖泊畔,秋森混住冰寒,尤為森寒入骨。連草木中那懶洋洋的蟲兒都已不願再歡呼鳴喚。

此一夜,正是星月無蹤的一夜,濃濃的黑夜似有看不透的秘密。

身處之地,又正是無比寂靜的所在。仿似身處在一個空寂的絕域。眼前,又分明是一個以為已死了六十年的人。

憶起自裁的一劍,再是這等環境,那卻不是死了,身在地府當中,又是什麼。

等得左無舟霍然這一誤會之時。紀小墨眼底已是掩不住哀戚之色,反是歡喜的笑了:「死了便死了。」

「如不是死了,又怎麼能看見你。」紀小墨凝視左無舟,和聲細語:「聽說惟是身在地府,才能心念通達呢。」

「聽說,人若在臨死前想著什麼。就是在地府看見什麼,果然不假呢。」紀小墨歡躍格格的笑道,意欲抬手,又有一絲怯意:「你真的是你?是我心裡邊想的那個你?」

紀小墨的說辭,令左無舟始終不知所措,唯一能做的,許是保持沉默。

左無舟想知道,紀小墨口中的那人,是誰。

紀小墨徐徐抬手,充滿柔色:「你怎的不說話。」

「是了,你一定不是真的他,只是我臨死前幻想出來的。」紀小墨哀然垂首,秀髮垂落:「不知地府有多大,能不能找到他呢。」

紀小墨忽而悚動,焦急:「不好,他死在餘暉原,已有六十年了。不知,他是不是轉世投胎了呢。萬一,我尋他不到呢。」

巋然的身子,凝而不動的眼波,忽的一時搖動起來。左無舟顫身,湧起莫大的吃驚!

原來,那個人是我呢。

「不行,我要去尋他,怎都要在他投胎前尋到他。」紀小墨焦慮的正欲起身。

卻有一隻微涼的手,輕輕的拉住她:「我在這!」

紀小墨呆住。

……

「真的是你。」

紀小墨無比認真的凝視眼前人,輕輕的,柔柔的問,殊無一絲一毫的冷漠。

「是我。」左無舟言簡意賅,千言萬語,濃縮做二字。

喜悅淹沒紀小墨,萬般情緒悉數褪離,惟獨是那揮之不去的激動和喜悅,怎都無法剋制。

容色變幻半時,紀小墨沉靜:「真的?」

「真的!」左無舟不知該如何強調了。

紀小墨忽攸掩口,兩行清淚傾灑而出。只覺心底的什麼東西,都是一時一動的沸騰起來,混合在一道。不知是被什麼東西發酵,膨脹,撐得身子都快要發飄,快要爆炸。

正是這等五臟六腑都混在一道,被五顏六色的情緒支配著浸泡著,幾欲全身上下,每一處細胞都充滿了這複雜的情緒。

紀小墨咬住唇皮,透住那一股子堅毅,掩蓋不住淚水潺潺。

紀小墨難言這是何等滋味,只憶起以往種種。憤怒無比的一拳打在左無舟胸膛上,和著泣音大喊:「你為什麼還要再出現,為什麼還要教我看見你。我一輩子就是要替親人報仇,我不會也不應該再喜歡人的。諸天在上,為何總教我想起你,看見你。」

「我就是想你一千遍一萬遍,就是多想再看見你,我也只在心裡想想。我不要動搖報仇的信念,我不要喜歡上你。」

紀小墨一邊悲聲大哭,一邊是憤怒不已,抓住左無舟衣領,聲嘶力竭:「我活下來唯一的心愿就是報仇,除了報仇,我什麼都不想要。我就是想你,再怎麼想見你,再怎麼喜歡你,我也不要真真的看見你。」

紀小墨打得無力了,趴在懷中放聲痛哭痛苦:「你知不知道,其實我想懂了,我有多害怕見到你。你為什麼不讓我在心裡想一想就好了,只要我能在心裡邊想一想,那就很好了。哪怕你跟一百個一萬個女子在一起,我也只要想一想你,我就很高興了。」

紀小墨突然情緒大爆發,左無舟措手不及,心神激蕩,定神,顫聲:「你怕什麼!」

「我怕什麼!」紀小墨重新抬首,淚光漣漣,楚楚動人:「我怕再見到你,我會動搖報仇的死志決心。我怕我以後見到仇人,我會下不了決心跟他同歸於盡。」

紀小墨茫然:「我怕見到你,就馬上沒了。我遲早會死的,我遲早會死的。」

「喜歡一個人,是會喜歡一輩子的,會要命的。」

……

紀小墨全身一顫,眼中茫然之色漸褪:「是了,這裡是地府,我們都死了。」

紀小墨歡天喜地,變得堅毅:「既然我們都死了,在地府了,還有什麼好怕的。」

紀小墨的言辭中是那種一瞬爆發的情感,將左無舟擊倒,將那一條心弦撥得紊亂。

左無舟一時反是茫然:「你喜歡我?你以前曾言道,你我只是同為天涯孤獨人罷了。你我說好,不會互相喜歡的!」

由內而外的歡喜爆炸出來,紀小墨放開心懷,如同小兒女一般的歡呼著抱住左無舟,大聲嚷嚷的對天說對地說對自己說:「我就是喜歡你,又如何。」

索性都已死了,索性都身在地府了,難道有什麼心裡話,還不能痛快的說嗎。

紀小墨才不在乎了,放掉了一切,大聲向天高呼:「左無舟,我就是喜歡你喜歡你喜歡你!」

一句句重複的喜歡你,如同鉛球一樣撞擊在左無舟的心上,變得無比滾燙和膨脹。

「反正我們都死了,怕什麼。我死了,也報不了仇了,也就不必拿我一生來報仇了。」

紀小墨漫不在乎,心想反正都已死了,也沒什麼能令她有半絲半毫的顧忌了。

紀小墨再也不掩蓋心底的情愫,賴皮的抱住左無舟,死死的抱住他,放聲大喊:「我不管了,活著的時候,我不能說也不能喜歡你。我死,我就是要說個痛快,就是要喜歡個痛快。」

從這一時,才依稀可見,家破人亡之前,那熱情浪漫的大家閨秀。

紀小墨就是這般賴皮的,死死的抱住左無舟,生怕是被誰人給奪走了,生怕下一秒就沒了:「宋狂歌,玉白虎,你們說對了。我喜歡左無舟,我就是喜歡他,喜歡得不敢再見他,那又如何。你們來地府抓我呀。」

字字句句情真意切,左無舟面紅耳赤。不知所措了半時,微顫著手,試著攬住了她的腰身。然後,情緒激蕩的左無舟心想:「死就死!」

大手,重重的把紀小墨抱在寬闊且溫暖的心中!

什麼孤獨,什麼寂寞,什麼江湖兒女,滾他的蛋去罷。

喜歡就是喜歡,死就死了。

……

「你的胸膛,真舒服呢。」

紀小墨滿是柔色的偎依在左無舟的懷中,如貓兒一樣撓撓,滿滿是快活:「我早就想試試被你這樣抱著,是什麼滋味了。」

「嗯,是什麼滋味。」左無舟嗅著芳香。

「不知道,就是……」紀小墨歡娛的笑:「我的心滿了。」

心滿了,小墨啊小墨,原來你的願望,卻只得這麼簡單呢。一顆心,滿了,大約就是最美最美了。

左無舟有快活的滋味,填充在心底,膨脹發酵,渾身舒坦,十萬八千個毛孔都舒張了:「你記得我們以前說好,只是孤獨和寂寞,不會互相歡喜嗎。」

紀小墨像貓兒使勁的拱啊拱啊:「那時本來就是呢。那時,我不明白,是後來才想明白的。」

是了,軟禁在無垠會六七十年,還有什麼是想不明白,還有什麼情感是看不通透的。心靜了,自然就通暢了。

比起來,左無舟六七十年來,要麼戰鬥要麼奔波要麼潛修,卻是只得偶爾有一些時間來發散思念。自然看不懂自己的心。

左無舟暖洋洋的笑了:「你還孤獨?」

「不了。」紀小墨興高采烈:「怎麼會孤獨,有你在我心裡呢。孤獨的時候,我就想一想你,那就不孤獨了。」

左無舟的心如同被重鎚擊中,被酸楚填滿。

孤獨時,有誰可以是你想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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