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部分 醫學院里的鬼 老七的風箏

老七是個丹東人,是一個長著國字臉很執著的丹東人。

第一眼看到老七就感覺他是一個很執著的人,和他相處久了越是證明了這一點。從他吃飯就能看出來,老七吃飯很有特色,咽下的飯糰先是在左腮咀嚼,然後轉到右邊,最後再回到嘴部,反覆幾次以後再慢慢下咽。我觀察了好久,他每一口都是這樣不厭其煩,所以老七的國字臉才能顯得那樣肉感,那是口輪匝肌與咀嚼肌得到充分鍛煉的結果。有一段時間我也開始照著老七的樣子吃飯,練習他的精細咀嚼法(我自己取得名字)。結果我的吃飯速度大減,而且我喜歡吃飯時說話,採用精細咀嚼後我吃飯時說話不是咬到舌頭就是狂噴飯粒,曾經有一次把飯粒噴到坐在我對面的女孩的臉上,她差點氣暈,我對她說如果你還生氣的話,你也吐我一口吧。那個女孩不聲不響地用勺子盛了些米飯,然後輕輕地把它們甩到了我的臉上。從此我再也不練老七的精細咀嚼法了,因為我發現我練的左右腮都不對稱了,而且我在食堂見到那個扔我飯米粒的女孩都會避得遠遠的,那個女孩遠遠地看見我也會露出很奇怪的表情,後來我竟然聽說那個女孩喜歡我,不過已經在我畢業的時候了,後悔晚矣。

老七的人特單純,有時就顯得很可愛。大二的春天,城市裡開始時興放風箏。我們校園裡一到下午就莫明其妙多了很多人站在操場上不動不動,舉著雙手跟練什麼功似的,仔細一看才發現一人手上一條線。老七也是在那時買的第一個風箏,一隻竹晴蜓,很大的一隻,足足花了老七一個星期的伙食費。當天下午他就拿著風箏和老六一起去了操場,老七到了操場發現他的風箏最大最好,這讓他很滿意。當他的蜻蜓飛起來時,所有在操場上的人都盯著那風箏看,老六都興奮地叫了起來。老七當天晚上興奮地差點失眠,他半夜從床上爬起來告訴我們,放風箏的感覺ZHI(第四音)好!到現在我也不知道那個ZHI字怎麼寫,老七說那是丹東的特有形容程度的字。雖然大多數人都以為東北人形容程度的字是「賊」,其實東北的方語太複雜,我到現在也不了解多少,雖然大多數東北人會說「那個小姑娘長得『賊』好看」;但瀋陽人就會說「那個小姑娘長得『老』好看」;而營口人卻說「那個小姑娘長得『誠』好看」;在學校里學習方言已經成了無聊的生活的一種樂趣。聽了老七的話,我們也跟著說,是,ZHI好!

從那以後老七隻要有一空就去操場上放風箏,從來都是風雨無阻(只是形容,我們老七還是聽說過富蘭克林的光榮事迹的)。有一天老七放風箏時竟然被學校的體育部長發現。那天體育部長和我們老四走在操場上談論春季運動會的事情,突然他看到了正在操場上放風箏的老七,那時正是黃昏,雲如火燒一般紅,整個操場上如油畫一般充滿幻彩。畫中一個大男孩正在放飛手中的風箏,他穿著藍色條的襯衣,襯衣下擺沒有揶到褲子里,藍色帶白條的運動褲下是一雙藍色帶白條的塑料拖鞋。這個如藍白斑馬一般的陽光大男孩子就是老七。他一邊跑著一邊放著手裡的線,風箏慢慢升向空中,老七中分的頭髮和襯衣的下擺一起在風中飄動,那個丹東男孩子咧開嘴燦爛地笑著,露出嘴裡的兩個小小的虎牙。體育部長立刻被這一幅畫深深打動,他對老四說,我們這次運動會要加一個表演項目,就是放風箏。老四回到寢室告訴了老七,老七那一夜都沒有睡好。第二天天還沒有亮老七就拿著風箏去操場練習,當我早起上操時就看見老七圍著操場不停地跑,風箏在我們的頭上慢慢升高;當我中午吃完飯從食堂走出來時,就看見遠處老七圍著操場還在不停地跑,風箏還是像早晨那樣在我們的頭上慢慢升高;當我下午五點從寢室出來去食堂時,我又(為什麼要用個又字呢)遠遠看見老七依然圍著操場不停地跑,風箏依然在我們的頭上慢慢升高;當我……(到這時我想大家一定會說,KAO,還沒出版呢就開始湊字。是不是老七還在慢慢升高呀?驚堂木一敲,欲知老七與他的風箏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句號!回車!兩空格!另起一段!)

當我晚上從圖書館回到寢室時,只見全屋人都坐在寢室里唯獨沒有了老七。他們個個臉色凝重,老六的小臉更是像死了爹一樣。我問他怎麼了,老六說話時泛著哭腔:老七他的風箏飛走了,老七追風箏去了。真的沒有想到,竟然是這麼戲劇的一幕。老六繼續說著,我真的不知道,那線竟然會斷的。晚上我和老七放風箏,突然天空刮過一陣邪風,就聽啪的一聲風箏線就斷了。那風箏竟然晃晃悠悠卻不落下,慢慢飛出了校園,老七什麼也沒有想就騎上自行車追了出去,結果這一去就是三個小時……聽了老六的話我想像出老七不停地蹬著自行車,風箏在他頭上晃晃悠悠的樣子。老大從在那拍了下大腿,他爹個腿,怎麼整呢?眼看就熄燈了,老七這小子還不回來。老六從床頭拿起手電筒,走咱們找老七去吧。我勸住了他們,得了吧。老七騎自行車跟什麼似的,時速經常過百公里,這麼長時間都騎到鐵嶺了,去找他沒找到再把你們給弄丟了。老七也不是小孩了,天黑還不知道回家呀。正說著老七從外面闖了進來,滿頭大汗臉上一道道地往下流著泥水,衣服竟然破了好幾個口子,只是後背還背著那個大蜻蜓——他的寶貝風箏。媽的,累死我了!老七說完這句話就倒在床上,一晚再沒起來過。

第二天我一早起來就看見老七盤腿坐在床上再給風箏綁線,衣服還是昨晚那件看來根本沒脫過。我問他,老七,這風箏是你從哪追回來的?他沖著我哈哈地咧著嘴笑,老八,沒想到呀我竟然能追到它。我整整追了它好幾條街,最後你猜它落哪了?落哪了?落到北陵里了。我們學校在瀋陽,東北的朋友都應該知道北陵的位置還有旁邊的學校了吧。老七綁了綁手裡的繩繼續說,我眼看著它飄到北陵里我也跟著進去,又跟著跑了好幾個山坡最後它落在一個小土包上,我好不容易爬上去才弄下來的。這樣都能追回來我和這風箏真有緣呀,說著老七拿著筆就在風箏的兩邊翅膀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後把風箏往背後一扛就雄赳赳氣昂昂去上課了,上午是體育課所以老七又可以繼續放他的風箏了。我的體育課照例是在樹陰乘涼還有陪體育老師聊天,順個便就把體育成績寫個良再問問這個學期教我們的老師哪個監考鬆些。好不容易談到關鍵時刻,就聽那邊有人大叫。我走過去一看,老七張大嘴放著天空,他的風箏又斷了線。

那時天空徐徐吹著,不急不燥怎麼可能把風箏的線吹掉,眼看著風箏忽高忽低慢慢地飛遠。老七罵了句他媽的真邪門就回宿舍拿了車子追了出去。結果一去到了中午還沒有回來,下午是病理課比較沒意思的課,我就呆在寢室里看小說。正無聊著的時候,老七從外面走進來,進了屋就坐在了床上不住地喘氣。看著他手裡拿著風箏,我說老七你真行,第二次也能追回來。老七抬起頭臉色不怎麼好看。老八你信嗎?這風箏兩次都落在同一個地方。我有點不相信,老七告訴我他眼看著風箏和昨天一樣晃晃悠悠飛進北陵,落在了那個上次風箏落在的土包上,二者的距離差不到兩米。我也覺得不可思議但看著老七臉色那麼難看,我安慰他說,沒什麼大不了的,這兩天風向、風力幾乎都一樣。風箏往一個地方飛也沒有什麼奇怪的,看老七還哭喪著臉,我說得了,老七今天我陪你放風箏,我就不信它還能斷。我從老七手裡拿過風箏,綁風箏的線是三股的棉線,風箏上的線頭已經爆開,好像是很大力給撕掉的。我重新接好線以後,一拉老七。走,下樓放風箏。老七還來不及反對就被我拽了出去。

下了樓走到操場上,老七還是沒有什麼興緻。我裝模作樣地舉著風箏,結果沒怎麼樣那風箏就砸地了兩次,老七越來越看不下去,終於忍不住從我手裡扯過了線軸。他讓我舉著風箏,自己慢慢地放著線,大約放了十來米長,沖我喊了一聲,老八放手!我鬆開舉著風箏的雙手,風箏忽地飄了起來。老七左手拿著線軸,右手舉著線,一邊跑一邊回頭看著慢慢升高的風箏。那風箏沒有一絲搖晃直著就往天上衝去,下午二三點鐘,陽光很烈,我用手遮著眼睛向上望著,可是看久了還是會感覺頭暈。我的眼裡出現了兩個風箏,我連忙晃了晃頭對老七說,來讓我玩一會。老七把繩軸遞給我,還不放心地在我旁邊告訴我如何放線、提線和收線。我一邊放著手裡的線一邊轉過頭和老七說話,老七你看怎麼樣,沒事吧。前兩次就是巧合,你有點大驚小怪了。老七不好意思地沖我咧嘴笑著,我還要跟他說些什麼,突然我感覺手上瞬間沒有了重量,我的心也隨著手往下一沉,風箏第三次斷線了。

老七一下子傻在了那裡,我可是不想賠老七的風箏,連忙叫老七一起去追,老七沒有什麼反應,又斷了,我不要這風箏了。我扯了扯他,是風箏有問題,快追吧,小心晚了追不回來。聽我這麼說老七才跟我一起騎著自行車追出了學校。一路上老七緊閉著嘴不說話,我一面看著頭上風箏的去向,一面和老七說話。老七你別這樣,風箏斷線是常有的事,回去咱們再重新買個線軸,我給你買保證你的風箏再也不會斷線。老七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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