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驃騎行 第370章 名士之殤(二)

深秋,朔風起。

宏大的朔方城在矗立於肥沃的河套平原上,宛如一頭雄獅,虎視著塞上的鮮卑人。

夜已經深了,盧植還沒有休息。

燈火通明,十幾根兒臂粗細的牛油蠟燭噗噗的竄著火苗子,把房間照應的很通透。

案牘堆積如山,盧植坐在長案後的太師椅上,不停的翻閱,批示,做出各種決定。

在旁邊,有一張小桌子。

郝昭坐在那裡,正在查看公文,分門別類,做的頗有條理。

轉眼間,從當年那個在滎陽出主意煉製金汁的懵懂少年,到如今也已經是長大成人。等到來年開春,郝昭就要到弱冠的年紀了。老師說,到時候會給他一個表字。

別小看了這一個表字,卻不是什麼人都可以有的。

你看麴義那麼厲害的一員大將,到現在還沒有一個正經的表字,那需要長者賜。

有了表字,就算成人了!

就可以追隨自己崇拜的偶像,卻征戰疆場,建功立業……

郝昭非常的開心,同時更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急切。老師說,這一次在朔方,就是要考校他的本領。不要小看他現在做的事情,這一次的考校,將決定他的未來。

只是……

郝昭放下手中的公文,走到了桌案旁邊。

為盧植斟了一杯葡萄酒。那酒觴,是用西域特產的玉石,找高人打造出來的藝術品。隨比不得夜光杯,但是卻透著一股子奇特的韻味。酒觴表面,還有工匠刻印上去的鎦金小篆,是董俷的那一首涼州詞,葡萄美酒夜光杯……盧植甚愛此酒觴。

「老師,夜已經深了,該休息了!」

盧植端起酒觴,目光在就酒觴上的涼州詞停留。鮮艷的葡萄酒,無暇的白玉,相互映襯,酒液之中,隨著盧植輕輕轉動酒觴,一句句涼州詞在酒液中浮現了出來。

每一次喝酒,那感覺就是飲了一首詩詞,美妙極了!

盧植笑道:「不急,等一會兒再去休息……小昭,你莫要總是催我。自從黃巾之亂平息之後,我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品嘗過這樣的滋味。你看,軍師的這個計畫之龐大,有很多事情要處理。若是此戰能夠功成,則我漢室江山,三百年內將無需擔心蠻奴之患。放心吧,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這一戰之後,我要徹底休息。」

每次這樣催促,盧植都是這樣的回答。

三百年無胡患之憂……

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概念呢?

郝昭是并州人,對於胡患的災害,可以說是心知肚明。

有三百年的太平盛世,至少對於并州邊荒的百姓而言,這簡直就是一個美麗的傳說。

誰能有如此大氣魄?

非主公,誰能令邊荒得三百年太平?

郝昭深吸一口氣,強按耐住心頭的激動。是的,他非常激動,因為他將見證此戰。

「小昭,國讓的這份公文,你如何看待?」

郝昭連忙收起了心神,從盧植手中接過了公文,仔細看了一遍之後,眉頭微微一皺。

「田將軍未免太過用險了吧……竟然讓子龍將軍和文遠將軍偷襲河東,他自己帶了五千人駐紮蓮勺,和近十萬郭汜大軍對峙?若是郭汜看破了他的疑兵之計,那麴義將軍和主公,可都要陷入險境之中……老師,田將軍這一手用的太險了些。」

「險嗎?我覺得國讓這一手,玩的非常漂亮。」

盧植笑道:「孫武十三篇開篇就說了,兵者,詭道也……用兵之法,虛虛實實,實實虛虛。即便是這疑兵之計,同樣是虛實相和,巧妙非凡,只看你如何的使用。」

郝昭搖頭,「我不明白。」

「凡疑兵之計,必須要把對手琢磨個徹底。郭汜這個人,膽小謹慎,與李傕一起的時候,他的性子可以很大程度上來彌補李傕的不足,可是一旦獨自用兵的話……國讓只怕是琢磨透了此人,才帶了五千人,在蓮勺遍插旌旗,迷惑住了郭汜。」

郝昭似有所得,輕輕的點頭。

「西平現在所需要的是時間,漢升已經揮兵殺入了渭南,只要若曹操聰明,當會立刻退出函谷關……君明(也就是典韋)與西平有八拜之交,情同手足,定然會不顧一切的從漢陽殺出一條血路,以馳援西平;而公明自北地出,足以牽制住李郭大部兵馬,配合叔至奪取安定。國讓只需要死守蓮勺,不出十日,則關中可定。」

盧植說完這一番話,也不由得長嘆了一聲。

「想當年,我與西平點評他的麾下,說他麾下無一人可用,如今看來卻是錯了……西平麾下這十軍主帥,沒有一個差的,更不要說軍師賈詡,當真是算無遺策啊。」

「就是有點陰沉!」

盧植聽了這句話,忍不住笑了起來。

「小昭,那不叫陰沉,用西平的話來說,那叫深沉。這一點,你就算再學二十年,也未必能達到軍師的那種程度。還有,你要記住,有些話可以說,有些話不能說。」

「我知道!」

盧植站起來,走到書房門口,閉上眼睛,呼吸那清冷的空氣。

「小昭,你聞到了嗎?」

「聞到什麼?」

「這空氣中,瀰漫著大漢中興的氣息,我一輩子都在尋找這種味道,現在我找到了!」

郝昭獃獃的看著盧植的背影,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找到了嗎?

這也許真是一股繁榮的氣息,但還會是大漢的繁榮氣息嗎?

盧植仰望星空,只見璀璨的星河,北斗七星連成了一線,一道淡黃色的光芒,自天璇位掃過……

心中不由得一動,盧植的臉色,頓時變得格外難看。

※※※

郿縣城頭,鏖戰正酣。

董俷在城頭上奔走,厲聲的呼喊。

一手執六十斤重的巨型大盾,一手執卓玉,上前一步,將從垛口外爬上來的敵將踹下城去,大盾猛然橫掃,砰的一下子撞飛了兩個撲過來的敵將。

「李傕,可敢與俺一戰!」

董俷聲若巨雷一般,掩蓋住了城頭上的喊殺聲。

抬手一刀,將一個敵將砍翻在地上,溫濕的鮮血,噴濺在董俷的身上,臉上……

滕皮甲,已經是破爛不堪。

藤甲的縫隙,充斥著粘稠的血漿。

董俷如同一個血人一樣,厲聲的吼叫。身邊的軍士,在他的帶動下,一個個顯得格外瘋狂。董俷每殺一員敵將,必然吼叫著『李傕,可敢與我一戰』。每一次的咆哮,令郿縣士卒的士氣都會增長一分,而李傕軍的士氣,則隨之就會低落一分。

卓玉刀鋒冷,鐵盾重如山。

當第十七個敵將被董俷一盾砸的血肉模糊之後,李傕軍再也無心攻擊,蜂擁退卻。

雄立與郿縣城頭,董俷一腳踩在垛口上,朝著李傕中軍大纛的方向,發出了一聲巨吼:「董西平在此,李傕可敢與俺一戰?」

剎那間,李傕軍鴉雀無聲。

雖然看不見李傕此刻的表情,但董俷卻可以猜到,他的臉色,一定是非常的難看。

「無膽賊子,只知道暗箭傷人嗎?連老婆女兒的仇,也不抱了嗎?」

無數雙眼睛一下子落在了大纛下,那面色慘白的李傕面上。那目光中,帶著一絲嘲諷之意……不管是不是真的,至少李傕是這麼認為,坐在馬上就好像屁股上生了刺一樣。

「李稚然,只這點膽略也敢出來混嗎?回家躲在你那女巫懷裡吃奶去吧。」

「無膽賊子,無膽賊子!」

郿縣城頭上,響起了山呼海嘯般的聲音,似乎所有人,在這一刻都在嘲笑李傕。

這仗,沒法子打了!

李傕有一種快要崩潰掉的感覺。

「收兵,來日決戰!」

這六個字,幾乎是從李傕的牙縫裡擠出來的一樣。

周圍的人看著他,都有些麻木了。這已經是第幾次說同樣的話語了?好像前幾天,也是這個樣子吧。來日決戰,來日決戰……每次決戰,都他媽的好像孫子一樣的縮著頭回去。

李傕何嘗不知道其中的害處?

可有什麼辦法?

難道真的要跑出去,和董西平來一場火拚嗎?

據他所知,自從董俷出道以來,只有他殺人的份兒,還沒有人能真正的打敗他。

自己過去和董俷火拚,不是找死嗎?

可董俷那話,實在是太刺耳了,殺了他全家不說,還拿這件事當話題叫喊個不停。

是,我要報仇,可我不能白白的去送死。

這是個講求勇武的時代,身為武將,其尊嚴就是在疆場上捍衛。拒絕對方的挑戰,那簡直是……更何況李傕和董俷之間,還有那說不清楚,見不明白的刻骨仇恨。

眼看著李傕軍灰溜溜的走了,董俷長出了一口氣。

嗓子好像著火了一樣,都快要冒煙了。也難怪,整天的叫喊,那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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