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百二十三章 當志在四方

用完膳,宋初一便趕趙倚樓回去休息。

七日之後,趙倚樓要啟程往巴國戰場的前夜來尋宋初一,然而到她的房間時,卻發現早已人去樓空,几上只留下一卷竹簡。

上面只有區區幾個銀鉤鐵畫的字:壯士,當志在四方。

一句話,讓趙倚樓心中百味具雜。

他趙倚樓是這個世上的異數,為君不求千秋霸業,為將不求橫掃沙場……不管是放棄君位還是從軍,都為的抓住生命里唯一能讓他心安的溫暖。

然而他所心繫的這個人,終究不是一般人,她之所求永遠不是安於一隅。

趙倚樓握著竹簡在門檻上坐了一夜,東方出現一抹魚肚白時,他將竹簡揣在懷裡,回屋穿上戰甲,帶上巨蒼,率軍急急奔赴沙場。

只有趙倚樓能看得懂,宋初一那其實是一句道歉的話,也是一句規勸的話。

宋初一從來不拘著人,她數次救過籍羽,亦不會挾恩求報,然而那日卻因趙倚樓置身危險動了心神。她告訴趙倚樓,她不應該過分的責備他,也告訴他,性命可貴,不應輕易為某一個人而死。

晨光之中,追風馬背上玄色甲衣的青年伸手摸了摸袋中的竹簡,垂眸默然。

懷瑾,這若是你所願,我便去做。

……

七月流火。

咸陽宮內,贏駟午後小憩剛剛起身,內侍服侍著他簡單洗漱。

「君上,尋著神醫的行蹤了。」贏駟不忙的時候很少。內侍趁機同他說了這個好消息。

贏駟動作頓了一下,嗯了一聲,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內侍服侍他也有段時日了,自是明白。「神醫就在秦國,說是正在樗里一代行醫。」

贏駟起身,在屋內踱步。

高人都有些常人難以揣度的怪癖。扁鵲醫人更是只隨著性子來,早年的時候這怪癖還不算明顯,隨著年紀越來越大,他的精力也不如從前,定下的醫人檻也越來越高。

「請贏疾。」贏駟道。

贏疾也就是樗里疾,當初他在樗里為官,所以人稱樗里疾。現在歸咸陽為官,自然稱呼也跟著改過來。

「喏。」內侍躬身退了出去。

待贏駟收拾妥當,用了一些小食之後,樗里疾匆匆而至。

「君上。」樗里疾施禮。

「免禮,坐。」贏駟接過內侍遞來的帕子。拭了拭手。

贏駟揮手令屋內的內侍全部退下去,待樗里疾坐下,便起身走到他身前,甩開大袖,竟是行了一禮。

樗里疾愕然,怔半晌才連忙起身還禮,「君上這是為何?」

「宋懷瑾在巴蜀戰事中受了傷,如今眼不能視物,我今得到扁鵲神醫的消息。欲親赴樗里求醫,朝中事務要請兄弟把關。」贏駟懇切道。

「萬萬不可!」樗里疾神色堅決,「君上,如今朝內剛剛大批換人,尚不知剛上來的這些人能力如何,是忠是奸。君上豈能撂下這個大攤子!」

贏駟冷峻的面上倏然一笑,緊接著竟是哈哈笑出聲音來,「我找你,便知道你能鎮得住。」

「可……」樗里疾心裡惴惴,一直以來,許多君主最忌憚親兄弟手握大權,況且秦國之前的百年亂政都是血親內鬥,是有前車之鑒的。不知道贏駟這是趁機試探他,還是真的心胸如此寬廣?

「寡人予你生殺大權。」贏駟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嘆道,「你可知,宋懷瑾這雙眼睛關係我大秦千秋基業,抵我大秦半座江山,眼下……我能信任也只有兄弟你了。」

樗里疾又是詫異又是感動。詫異於贏駟竟然如此重視宋初一,感動於贏駟如此信任他。

「君上既把我當兄弟,必然不辜負君上信任。」樗里疾拱手。

贏駟唇角微彎,語氣卻慍怒道,「說什麼混話,你本就是我兄弟,血親兄弟。」

樗里疾赧然笑道,「贏疾失言。」

待到暮夜。

咸陽城一個偏門悄然打開,一行鐵騎如陣風般策馬出城,星夜趕往樗里。

樗里疾站在城頭上,看著那身影飛快的消失於暮夜之中,不禁抬頭看著頭頂的星空。

星垂四野,銀河橫貫蒼穹,廣博無窮的宇宙藏著終極一生也難觸摸只鱗片爪的秘密。自從公父過世以後,他都快忘記了自己是個觀星師,贏駟是個從不問天象的人,更不會依著天象行事。

贏駟並非是特立獨行的一個,不知從何時這個世道陡然變了……

樗里疾看著夜空如雨墜落的星辰,手緊緊抓住了冰冷的城牆。無數星子冷光隱隱帶著象徵殺戮的紅,其中東方天邊有幾顆最為明亮。

待一場星雨過後,樗里疾緩緩吐出一口氣,轉身走下城樓。

為了沒有殺戮,現在必須殺戮。

天象,不看也罷,眼一閉,揮舞手中的刀劍開拓便好了。

天下不知有多地方少沐浴在戰火之中,至少今夜咸陽一切安好。

次日清晨城門剛一大開,便有個白影在朦朧的光線里閃進來,守城的人之覺得眼前一晃,還道是眼花了。

白刃悄無聲息的停在了柱下史府門口。

宋初一上前摸到門環,用力拍了拍。

「來了來了!」片刻,門內傳來一個清脆的少女聲音。

側門吱呀一聲打開,嬌俏的少女從門內探出頭來,見門前站著一個眼覆黑布的瘦削青年,面露疑惑,轉眼又看見白刃,不禁轉眼仔細辨認那個青年,依稀熟悉。

少女試探著喚道,「先生?」

「寍丫。」宋初一微微笑道。

「真的是先生!」寍丫驚喜的從門內跳了出來,見宋初一眼上的黑布,「先生的眼睛怎麼了?」

宋初一不想解釋太多。輕鬆道,「受了點傷,過幾天就好了,不礙事。」

「那就好。那就好!」寍丫說這,揚聲道,「堅。堅,快開門!先生回來了!」

聽著清脆如黃鸝鳥的聲音,宋初一面上笑容未減,比起她離開時明顯要活潑的多了,一霎間,讓她有一種恍如隔世之感。

大門吱呀呀打開,一個在變聲期的少年聲音。「先生。」

「堅。」宋初一心情大好。

寍丫伸手扶著她進門,「先生小心門檻。」

「嗯。」宋初一應聲。

寍丫記得宋初一走的時候還因為子雅的事情生她的氣,如今似乎已經不再計較了,心中更是歡喜,嘰嘰喳喳的講著別來之事。瑣碎到隔壁住著的寡婦昨天家裡走丟了一隻雞,直吵鬧到他們府中討要云云,但宋初一聽的很認真,並無一絲的不耐煩。

「先生餓了吧,奴去給先生烹食。」

寍丫忙活活的弄完,待宋初一用罷飯,又問,「先生累了吧,奴服侍先生沐浴休息。」

「善。」宋初一想著早晚是要找人服侍的。寍丫是自己親手買來的丫頭,能舀捏的住,雖做錯過事情,但人還是十分純良的,更何況以前她也服侍過自己沐浴更衣,除此外。沒有更合適的人選了。

寍丫扶著宋初一到浴房。

宋初一跪坐在席上,自己動手解去覆著眼睛的黑布帶,脫了衣物。

寍丫拭了拭水溫,剛把一桶熱水倒入浴桶,一回身便看見赤裸的宋初一,驚的手中木桶一滑,險些掉到地上。

「先、先生?」寍丫面色漲紅,聲音帶著微弱的顫抖。

「慌什麼?」宋初一語氣平靜。

「無,無。」寍丫羞紅了臉,過來扶著宋初一進了浴桶。

看不見宋初一光著的身子,寍丫恢複常態,一邊往她身上澆著水,一邊道,「先生太瘦弱了,以後得多吃點才行。」

宋初一摸了摸胯下,沒長出什麼玩意來啊?難道寍丫早就知道她是個女的?還是根本沒見過男人身子是什麼樣?

「寍丫,你沒發現我和你的身子相同嗎?」宋初一試探著問道。

寍丫臉色驀地一紅,羞道,「怎,怎麼能相同呢?」

「哦?」宋初一挑眉問道,「有什麼不同?」

寍丫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腦袋垂到胸口,「奴胸口和先生胸口不一樣,」

「操蛋啊!」宋初一不由仰天長嘆,原來純真也可以傷人於無形。

「先生,奴說錯什麼了嗎?」寍丫泫然欲泣。

「並無,以後不管什麼時候,關於我的事情都不許同外人言。」宋初一道。

寍丫噗通一聲跪了下來,豎起手,「先生,自從上回之後,奴已經知錯了,奴發誓一輩子只忠於先生,絕不會有二心,若違此誓,願遭天雷劈。」

宋初一點頭,「起來吧,我信你。」

寍丫一臉喜色,剛剛與娘親分離的時候,她也曾怨過,但後來自從跟著宋初一之後,她的日子過的很好,不用提心弔膽,有衣有食,也從來沒有遭受過打罵。她是個見識過世道艱難的孩子,知道自己比這世上所有的奴隸過得都好,她也不是個沒良心的人,心裡早就打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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