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百零三章 祭詞亂國政

「進來吧。」宋初一道。

趙倚樓走進帳內,放下鼎食,卻見宋初一神色如常的端坐在案前,彷彿剛才哽咽的人不是她一般。他不禁躬身湊近她的臉,看見那眼下微紅,伸手摸了摸,「我不會嘲笑你。」

若是尋常時,宋初一定然藉機佔便宜,不過今日的確沒有什麼太大興緻。

「道法自然,終歸恆平。」宋初一面上浮起笑容,此時此刻竟是師父平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最能寬慰她。

姬眠的執拗不僅僅是源於他個人性子,更多是法家人的一種撞了南牆亦不回頭的堅持。

「變法」兩個字聽起來彷彿很容易,可是要在重祖宗先輩更甚於命的情形下改變祖宗定下來的規矩,需要一種勢不可擋的銳利,更需要堅如磐石、誓死不動搖的決心。所以法家不管拆分了幾個流派,法家人都是一樣的固執,也正是因為這種固執,才支撐他們頂著千難萬險在列國成功進行了轟轟烈烈的變法。

在法家人看來,性命在信仰面前不值一提。

二十年前是法家的天下,便有不知多少法家人前仆後繼至死不悔,而如今姬眠的死,也不過是為列國變法寫下了一個黯然的結尾而已。

上天賜他與衛江雙雙歸去,也算大幸了!

宋初一不知道姬眠的故鄉,但人死應當儘快入土為安,於是在次日她便親自擇了一個風景秀麗處將他安葬。雖說宋初一隻是粗通陰陽,但總好過隨便找個地方埋了。

雨一直淅淅瀝瀝的不停,在新墳前。趙倚樓為宋初一撐著傘。

靜立了許久,宋初一才緩緩呼出一口氣,轉身看向被籠罩在雨幕中的遠方:悟寐,我給你選的這處。正能看見大秦鐵騎踏平巴國!

趙倚樓還是頭一次看見宋初一如此肅然的神情,與平時嬉笑怒罵的模樣迥然不同,讓他陡然覺得陌生。

「走吧。」宋初一道。

趙倚樓轉身默默隨她往軍營走去。

密探傳來的消息更多也越發緊要。這預示著醞釀的巨變馬上就要爆發了。宋初一也不敢耽誤,立刻加緊部署起來。

沒隔幾日便傳來消息,巴國那邊見秦國使臣被大雨所阻,也不知道是哪位大臣「靈機一動」就出了個「妙計」——竟派人去截殺秦國使臣,欲圖讓秦國「背黑鍋」!

原本截禮物這件事情就是秦國自編自演,跟巴國半點干係也無,這回一插手。簡直就是渾身長嘴都說不清楚了!張儀到蜀國之後根本就不需要多費口舌,只滿身狼狽的將那些殺手的屍體往蜀王城一扔,便開始哭訴路上遭遇的兇險。

張儀一張嘴,假的都能說成真真的,更何況巴人截殺秦國使臣的事情證據確鑿?

巴王貪財。眼紅那頭能變金子的神牛一點都不奇怪,上次截禮物的戰場找到的又確實是苴國人屍體,有動機有證據,巴國這一行為,在蜀王看來是絕對的欲蓋彌彰!

張儀第一次並未下猛料,而是借口受傷,在蜀國驛館住了下來,靜待時機。

秦軍幕府帳中。

「哈!」夏銓丟下竹簡,樂不可支。「吃的隔夜飯,出的餿主意!也不知道是巴國哪位奇人的手筆!」

滿帳將士憋著笑,宋初一遞到嘴邊的水一抖,灑了幾滴在袍子上。趙倚樓轉眸看了她一眼,卻見她又若無其事的抿了一口水。

誠然,巴國的確有「奇人」。但這個主意卻是宋初一出的,也是宋初一令人攛掇那位「奇人」所為。那位巴臣急於在巴王面前邀功,才中計暗中派人去做了這件事情。

這事事先知會過張儀,若非做了充足準備,他豈能安全到達蜀國?

巴國大臣私人所為,截殺的力度自然也不怎麼樣,可關鍵不是規模力度是否符合情理,而在乎有沒有!

夏銓頓了一下,又問道,「這麼說來時日也不遠了?」

「還會有變,且靜觀吧!」宋初一話音方落,帳外便傳來一聲,「報——」

夏銓精神一震,「進來。」

帳簾撩開,一個渾身被雨水浸透的黑甲士卒大步走進來,掏出一隻銅筒。

夏銓一眼便認出這是君令用物,連忙起身。

「這是君上密令。」那人雙手托著銅筒遞給夏銓。

夏銓接過來立刻拆開,看完上面的內容不禁大喜,「一天不打仗憋的老子渾身難受!這回總算能舒展舒展了!」

宋初一皺起眉,不由自主的便向那個君令使者看去。那人發現宋初一的目光,神情並無絲毫異樣。

「可否給我一觀?」宋初一朝夏銓走去。

夏銓毫不猶豫的便將密令遞給了宋初一。宋初一是君上秘密特派的軍師,並且授意此處一切大的動向以她的決定為準,自然沒有什麼可瞞的。

宋初一接君令的時候,眼角餘光也沒漏下那名君令使者面上露出的詫異。

「怎麼,這密令只有將軍可以看?」宋初一沒有急著看,而是滿臉好奇的看向君令使者。

她這副模樣,像極了一個不諳世事的少年郎。

宋初一見使者有片刻遲疑,便不給他任何思考的時間,立刻看了一遍,欣喜的抬頭對夏銓道,「爹要立大功了,恭喜爹!」

夏銓的年紀能生出宋初一這麼大的孩子也不算特別奇怪,不過這一聲「爹」把滿帳的人都唬的一愣。

滿帳中一片詭異的靜謐。

作為君令使者,必須安全傳達君令。宋初一剛剛看這人的反應,似乎是不知道她的身份,她沒有穿鎧甲,顯然不是行伍中人。閑雜人等隨便看密令,君令使者若是一言不發可就有大問題了,但說錯話問題更大!

「望將軍莫以君令為兒戲。」使者果然開口道。

宋初一抄手,忽然冷聲道。「拿下他!」

聲音一落,一個玄色的影子如閃電般衝出,那使者尚未反應過來。一把玄色巨劍便架在了脖子上。這帳中第一個反應過來並作出應對的,竟是趙倚樓。

只不過他到底是沒有經驗,那「使者」見自己敗露無疑,猛一咬牙,片刻便噴出一口血。

一切不過發生在眨眼之間,屋內都是征戰沙場的武將,腦子不太夠使。一時都還未想明白怎麼軍師一喊了聲「爹」,就能揪出斥候呢?

那封君令中,讓夏銓三日後帶兵攻蜀。

君令使者都是秦國秘密培養的死忠之人,不會連主事者是誰都分不清。倘若此人知道有宋初一這麼個人,縱使從未見過她。看夏銓的態度也應當分辨出來。為何之前的使者都能明辨,偏就這個笨?還專門派了個笨的來傳重大軍情?

除了這些明顯的破綻,就憑宋初一是攻蜀計畫的主謀,就憑她對全盤的了如指掌,就憑她對贏駟的了解,就足以判斷此人是假使者。多此一舉,也不過是怕夏銓相信君令是真,想用事實說服他,免得節外生枝。畢竟攻蜀時機就要到來。絕不能有任何意外發生!

方才宋初一喊夏銓「爹」純粹是因為發現這使者好像不知道她的身份,因為不能確定,所以想詐一詐他。不管最後有沒有拆穿,都先抓住再做分辨。

誰知道這人如此經不住騙!還沒怎麼著就服毒了。

「居然有人冒充君令使者!」夏銓皺眉。

宋初一垂眸看著那份君令不語。究竟是誰想插手破壞計畫?魏國?閔遲?魏王?

宋初一馬上又否定這個想法,閔遲雖然至今沒在她手裡翻騰出浪花,但主要是因為沒有手握實權。看在衛國時對她的打壓,便知道他不可能使出如此低劣的手段。況且,在蜀國失利之事恐怕得讓他被壓制很長一段時間。

她搖了搖頭,若是只把注意力放在魏國,眼界未免太窄了些,其實山東各國皆有可能,但不管是哪一國,都必須警惕了。

宋初一走到屍體前,用帕子捂著口鼻,彎腰仔細查看了一番。

「這人穿的未免單薄了些。」除了這個,並無別的可疑之處。

夏銓反應過來,「先生的意思是……這是楚國人?」

秦國這個時節還十分寒冷,再加上近段時間陰雨連綿,氣溫更是比平時要低一些。倘若是從北面過來,通常情況下不可能穿的這麼少。

宋初一將假君令仔細看了看,「攻蜀,攻蜀……難道目標是張子?」

秦蜀一開打,最先遭殃的就是身在蜀國的張儀。

「不管是誰,也不管其目的,有人居然能假裝密使!此事不容小覷,將軍當立即上書稟明君上!」宋初一肅然道。

何止不容小覷?簡直就是駭人聽聞!密使的裝束、用物都屬於國家機密,此人居然能夠以假亂真!多半是有內奸了!若是不加以防範,早晚會出大亂子!

夏銓沒想到宋初一肯把這樣一個大功勞讓給自己,心中不無歡喜,立刻道,「好,我即刻修書。」

宋初一出了幕府,冰涼的雨絲夾雜著泥土氣息拂去心頭的堵悶。

她抬頭看著紛紛落落的雨,唇角不由微微彎起,天公如此作美,巴王啊,你可不能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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