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番外 她的模樣

廣華宮琉璃宮燈被夜風搖動,雪中落下淺淺長長的影子。

暖閣里,年輕的皇帝一襲華服躺靠在圍床上,由太監侍奉飲了醒酒湯。

「副指揮使急著回去?」皇帝擱下茶盞,目光淡淡的看著安久。

方才在大宴方罷,就見她步履匆匆的往外走,皇帝早就查清楚梅氏一族都搬到關外,如今汴京並沒有一個家人。

安久耷拉著眼皮,「臣不習慣這種場合。」

「其實,早年朕曾見過指揮使的夫君。」皇帝目光瞬也不瞬的盯著她。

安久不擅撒謊,卻可以不露絲毫情緒,她不打算浪費時間兜圈子,「聖上既敢用臣,可見是有魄力的明君,大宋風雨飄搖的時候有如此魄力,怎麼現在安定下來卻越發膽小?您大可放心,不是每個人都惦記您屁.股下面位置。」

「放肆!」皇帝身邊的太監尖著嗓子呵斥。

皇帝反倒笑了,「你說的對。但朕不得不弄明白,你一介女子,為何甘出仕為朕傀儡?」

「我以前也是傀儡,只不過不喜歡呆在黑暗裡,想曬太陽。」安久抬眸,直直迎上皇帝的目光。

有如實質的目光恍若刀鋒,令人渾身緊繃。

如果此刻她要殺他,實在是輕而易舉。

皇帝倏然放鬆下來,「你去吧。」

安久躬身施禮,退出暖閣。

短短時間,皇帝已經反覆試探安久許多次。也許正像安久所說,江山風雨飄搖的時候能豁出去拼,一旦安穩下來反而時時擔憂旁人取而代之,沒有哪一個皇帝不想攥緊這世間第一尊位。

安久身影消失在雪中,瞬息之間便到了宮門外,將身後的尾巴遠遠甩在身後,徑直去了聚寶齋。

廳里早已架起了鍋子。冒出騰騰熱氣,盛長纓和梅嫣然還忙裡忙外。

莫思歸靠在圓腰椅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小月趴在腳下,大久蹲在桌旁,痴痴盯著盤中的肉,樓小舞拿撥浪鼓逗朱翩躚懷裡的虎頭虎腦的孩子。

楚定江第一個看見安久,過來握住她的手。

「大人回來啦!」隋雲珠領著虎妞起身迎上來。

莫思歸抬了抬眼皮,哼哼兩聲。

「阿久!」樓小舞把撥浪鼓塞到朱翩躚手裡,竄過去抱住安久的手臂,「怎麼才回來呢?皇帝有沒有讓你到邊關任職啊?」

「還沒說。」安久道。

樓小舞鼓起腮幫。怯怯的看了楚定江一眼,「姐夫說皇帝一定會派你去邊關呢……」

楚定江本不大願意搭理人,但樓小舞一聲「姐夫」讓他頗為愉悅,「安心等,少則三五個月,多則一年。」

「啊,一年!」樓小舞驚呼,「那還是不指望你了。」

樓小舞身上的傷全部養好也就需要一年,在這之前離不開莫思歸。如果安久到邊關任職,莫思歸一定會跟著……那她就能提早見到凌子岳了。

而那時,楚定江也不必像現在這樣刻意隱藏。

「著什麼急,放心吧。我看凌將軍早晚都會從了你!」朱翩躚笑道。

「怎麼不急!很著急!」樓小舞半點羞意都沒有,十分惆悵的道,「他都這把歲數了,分開一年少一年!」

莫思歸動了動。慢慢坐起身,揉了揉微亂的頭髮,打著呵欠晃了出去。

「神醫去哪裡?」隋雲珠問道。

「困了。睡覺。」莫思歸道。

「吃完再睡吧。」隋雲珠道。

莫思歸沒有答話,一搖三晃離去。

「我去看看。」安久追上去。

自從樓明月死之後,他的失眠症不治自愈,也不知是心境原因還是之前抽多了助眠的葯煙,現在一天至少要睡七八個時辰,平時只要不在擺弄葯的時候彷彿隨時隨地都能睡著,為人也越來越孤僻,尤其不喜歡熱鬧的場合。

院子里燈火通明,雪地里凌冽的空氣令人頭腦清醒,莫思歸加快腳步。

因為,越清醒越痛苦。

安久默默跟到他那間堆滿藥材的屋子才出聲,「莫思歸。」

「跟過來作甚!」莫思歸揮手,「滾去吃飯。」

「你搬去山谷吧。」安久道。

莫思歸把樓明月的骨灰帶回來,尋了一個山清水秀的山谷葬了,安久便把那山谷買下來,免得常有外人過路擾了清靜。

安久原本覺得把他留在這裡免得他一個人孤獨,可是越是這樣熱鬧的日子越襯得他形單影隻。莫思歸原是個多洒脫的人,現在就連樓小舞一句玩笑話都能勾起他的心傷,安久終於明白,留他在這裡是一件極為殘忍的事。

莫思歸桃花眼微挑,沒好氣的道,「腿長在老子身上,咸吃蘿蔔淡操心!去去去,莫擾我睡覺。」

砰!

房門關上。

安久站了片刻,終究沒有強迫他。

安久回到廳里,熱氣裊裊,氣氛卻有點沉重。

「是不是我說的話惹他不高興了?」樓小舞問。

「神經病,別管他。」安久坐到桌邊,「吃飯吧,餓死我了。」

眾人紛紛落座,朱翩躚坐在安久旁邊,眼見氣氛不大好,她又只顧著飛快的夾菜往嘴裡送,其他人遲遲不動筷,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用筷子敲敲桌沿,「你先別吃!」

安久頓住,兩腮鼓鼓的動著,轉頭皺眉看她。

「老娘拼死拼活的賺錢,你這個敗家貨,說!有十五萬兩金哪裡去了!」朱翩躚痛心疾首的問。

她原以為自己特別能賺錢,結果兩個東家敗家的速度比她賺的可快多了!

安久含糊道,「我就花了五萬兩黃金給莫思歸買了個幾個山頭,我家夫君上回拿了十萬兩買消息了。」

就這麼把楚定江給賣了……

「咳。」楚定江清了清嗓子,「拿了錢交子的那個人活不過今年,這筆錢的掛在一個死人頭上,若是誰拿了交子來兌錢直接揪送官衙,賬目上重新做做就是了。」

「你果然老謀深算。」朱翩躚滿意的點點頭,「還算你們有點良心,這可都是血汗錢!」

楚定江道,「以後不準在我面前說『老』字。」

眾人一陣大笑。

屋裡氣氛終於緩了點,而院子一角彷彿被冰雪凍住,永遠化不開一般。莫思歸已經陷入睡夢中,她的模樣清晰如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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