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325章 延津大撤退(一)

春雨綿綿,纏煞個人。

鄧稷站在廊下,看著順屋脊而下的雨簾,眉頭緊鎖一處,透出濃濃的憂慮和一絲說不清的焦躁不安。

東海太守昌豨造反,使得鄧稷只得推遲離開海西的時間。

徐州刺史徐璆更親自下令,命鄧稷前往下邳,勸說他晚一些再走。

包括鄧芝,也認為鄧稷不應該在這個時候離開。並且鄧芝的理由非常充分,說東海毗鄰海西,昌豨聚數萬之眾,迎劉備前來。到時候,海西必然面臨巨大威脅,鄧稷實不宜此時離開。

畢竟鄧稷經營海西四載,其聲望非同一般。

當地百姓,也對他多有挽留,如果在這個時候離開海西,勢必會造成巨大的動蕩。

從另一方面而言,鄧芝說:「海西,乃兄之海西。四載經營,今卻不得不拱手與人,是何道理?兄留海西,則海闊天空,有輾轉騰挪之餘地;若返回許都,兄恐怕就再難有什麼作為。」

鄧芝這話,有點誅心。

但不可否認,鄧稷有些心動了!

海西,是他一手營建起來,發展至今,有他多少心血?

即便是由步騭接掌,鄧稷也有一些捨不得。而且,他在海西就好像土皇帝一樣,連刺史徐璆也要給他幾分面子。如果離開海西,返回許都的話,他不過是諸多官吏中的一員,誰又會在意他呢?在外四年,鄧稷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初至許都,凡事總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獨臂參軍。在海西經歷那麼多事情,鄧稷的心大了,也有點野了!當年,他只希望能成為廷尉一員,慢慢打熬資歷,獲得提拔;可現在,昔年的那點願望,早已被他拋在了腦後。

走,還是不走?

鄧稷有些猶豫不定。

「老爺,濮陽先生到了。」

「啊,快請!」

鄧稷聞聽,連忙開口道。

雖說濮陽闓如今已卸下了伊蘆長的職務,可是在海西,他仍然是鄧稷之下的第二號人物……

最重要的是,濮陽闓一直是鄧稷的心腹。

不一會兒的功夫,濮陽闓的身影出現在兩廡。

「叔孫,你找我嗎?」

「先生快來,今日細雨蒙蒙,天氣涼爽。我得了一瓿美酒,正欲請先生品嘗。」

鄧稷快步上前,迎住了濮陽闓。

濮陽闓笑道:「我亦有心腹事,與叔孫言。」

「哦,那可太巧了,我們就邊喝酒,邊說事情吧。」

兩人順著兩廡迴廊,穿過中閣,來到後院中。

一座小小的涼亭,矗立在一片嫩綠之間,雨絲蒙蒙,更好像在這園中籠罩上一層薄薄輕紗。

兩人在亭中坐下,胡班帶著家人,呈上了菜肴,並在壚上溫酒。

胡班擺手,示意家人全都退下。

而後,他在土壚後坐定,專心溫酒。

「一轉眼,已三年有餘了!」

濮陽闓突然開口,「我當初心灰意冷,耐不住叔孫之請,最後一起來到這邊荒之地。如今,邊荒已成東海明珠,海西更是前景廣闊。我曾想,此生埋骨於此,不成想還有回家之時。」

朝廷傳來詔令,命濮陽闓返回許都,任太學五經博士。

鄧稷心裡一咯噔,也不禁生出了幾分感慨。

「闓公,稷有今日,得公之助頗多,且敬闓公一爵。」

濮陽闓,欣然受之。

兩人飲下一爵酒,濮陽闓道:「叔孫似有心事?」

「哦,哪有。」

「呵呵,我與叔孫相交三年有餘,你心裡之事,我亦能猜出一二。其實,我今日來,也是受人之託,前來與叔孫交心。」

鄧稷一怔,「受何人所託?」

「公苗接伊蘆長,臨行前與我言,希望叔孫你留下。」

鄧稷面頰一抽搐,抬頭向濮陽闓看去。

「子山不日將至海西,到時候叔孫欲何去何從?」

「這個……」

「我知叔孫心意,東海劉備反叛,叔孫欲藉此機會留下……可你莫忘了,子山乃阿福所薦。」

「我知道。」

鄧稷低下頭,有些不知該如何說起。

濮陽闓抿了一口酒,呼出一口濁氣,「公苗認為,叔孫你應該留下。

可我卻不這麼看……我讀了一輩子書,性子有些倔強,但並非是看不清時局的人。叔孫你留下來,又能有多大作為?說句不好聽的,海西發展到現在,已經差不多是極致。若來年淮南推行屯田,則海西的位置,勢必會降低。當然,叔孫你是屯田都尉,可以繼續執掌淮南屯田之事。可問題是……叔孫,我問你一句心裡話,你覺得你比呂布,能強上許多嗎?」

鄧稷激靈靈一個寒蟬,看向濮陽闓。

「闓公此話何意?」

「沒錯,海西是你一手推行屯田,更是你一手營建起來。

可率土之濱,莫非王土。你把海西治理的再好,那也是朝廷治下。朝廷調你離開,你卻不願離開,莫非懷了貳心不成?叔孫,你若是覺得你比呂布還厲害,但留下來,也無甚大礙。」

這一席話,說的很重。

鄧稷咬著嘴唇,握緊了手中銅爵。

就算我比呂布厲害又能如何?呂布還不是死於曹司空之手?

「我知道公苗心思,他覺得海西當為鄧氏所有……

我也知道,公苗一直讓你招攬棘陽族人。這兩年來,海西單鄧姓人,就遷來有多少?你自己心裡清楚。衙堂之內,公房之中,鄧姓之人十居二三,看上去似乎強大,可實際上……

叔孫,我問你。

老周會不會隨你?虎頭會不會聽從你調遣?潘文珪,願不願意服從你命令?馮超答不答應,你在這裡大興鄧氏宗族?

平常時,他們會聽從與你。

但如果你心懷雜念,你看他們會不會答應。

我知道,你想振興家族。可問題是,你現在還沒有那個能力和資本。你看看阿福,他已是曹公族人,又如何?還不是聽從調遣!曹公命他做什麼,他絕不會有半點猶豫。因為他看的比你清楚……你想留下來,你妻子,你兒子,該怎麼辦?你真以為,海西人會和你一心?」

「我……」

「棘陽鄧氏,是棘陽鄧氏的事情。

如今你已脫離了棘陽鄧氏,又何必再念念不忘?公苗的智謀雖好,可有時候心卻大了一些。

心太大了,並不是一件好事。特別是當你的心,遮住你眼睛的時候,就會有殺頭之禍。」

「那……我回去。」

「不,你現在不應該回去。」

「啊?」

「我倒是覺得,你現在不適合返回許都,而應該去下邳,協助徐璆。

單以政事而言,子山不輸於你,甚至更強於你。但他一直隨阿福身在淮南,對這裡並不是太清楚。此次東海三十七縣造反,子山即便有能力應付,一時間也怕難有頭緒。你撒手離開,會給人賭氣之嫌。而公苗甚至有可能會趁機為難子山,到時候麻煩的,還是你啊……」

「那我該如何是好?」

「去下邳,為徐璆出謀劃策。

至於東海郡的作亂,你可以把你的想法,通過徐璆之口傳達。如此,公苗即便心懷不滿,也不敢違抗命令。而子山也能從容布置……待他穩住局面之後,公苗就算不滿,也無可奈何。」

鄧稷沉吟片刻,輕輕點頭。

「先生,可這樣一來,公苗他……」

濮陽闓喝了一口酒,沉聲道:「公苗才華橫溢不假,然心大,且私心甚重。

我倒是覺得,讓他留在這邊,可以多一些磨練。有私心不是壞事,怕的是這私心,蒙了眼。」

鄧稷沉默了!

濮陽闓這一番話,讓他有一種醍醐灌頂的感受。

濮陽闓只是在說鄧芝嗎?

未必!

恐怕他更多的,是在提點鄧稷。

鄧稷比濮陽闓官高權重,但是在一些問題上,濮陽闓看得比鄧稷更加清楚。

這兩年,鄧稷的心何嘗不是變得大了,人也似乎有些飄了。甚至有些時候,他存了與曹朋爭鋒的念頭。許多人都在說,鄧稷能有今日的成就,賴曹朋甚多。包括海西許多重要的職位,全都是曹朋安排的人。也就是說,鄧稷是在吃曹朋給他留下的老本,而曹朋的聲望也日益巨大,使得鄧稷心生嫉妒。這嫉妒心一起,難免會蒙了眼!從海西官員的委任,就可以看出鄧稷心裡的變化。當初曹朋留下的人,漸漸和鄧稷疏遠,轉而開始任用鄧氏子弟……

濮陽闓一直想和鄧稷說說,卻苦於沒有機會。

此次接離任的時機,他乾脆把話挑明。

你不要和你兄弟存了爭鋒的念頭,說實話,你兄弟根本就沒看重這些,他和你走的是兩條路。

雨,停了!

鄧稷仍呆坐在亭中。

濮陽闓是什麼時候離開,他也記不太清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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