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海西縣陷入一派清冷沉寂中。
貫通海西兩城門的主街,不見人跡,所有人都早早關閉了房門,鑽進了暖和的被窩裡睡覺。
北集市的幾座酒坊仍開張,從裡面傳出鶯歌燕舞,與寂靜的海西,形成鮮明對比。
「出大事了!」
有人闖進了酒坊,朝著酒坊的掌柜大聲喊道:「趕快停業,趕快停業!」
「怎麼了?」
在酒坊里飲酒的人,大都是過路行商。不過,說是行商,卻三教九流,魚龍混雜,什麼人都有。掛了一個行商的名頭,私下裡究竟做的什麼大事,誰也不知道。別看他們表面上稱兄道弟,也許扭頭就會有人拔刀子捅上一下。海西縣,從來都不會缺少那種亡命之徒……
來人氣喘吁吁,「剛得到消息,新任縣令,截下了陳老爺的貨物。」
「什麼?」
「聽說陳老爺剛從外面收來了五千石糧米,花費數千萬錢。沒想到被劫走了……今天晚上,肯定會有大事發生。趕快回住所去,免得受到牽連。我先走了,還要到其他地方通報消息。」
「這狗官,好大的膽子!」
酒坊內,酒客們一個個面面相覷。
有人忍不住發出感慨,卻引來了所有人警惕的目光。
鄧稷突然發難,而且如此狠辣,出乎所有人的預料之外。他憑藉什麼?如果鄧稷沒有把握,又怎可能做出這麼大的事情,等同於是和陳升徹底反目,再無半點寰轉餘地。如果鄧稷真的能幹掉陳升的話,那麼海西縣裡,還有誰敢和他明目張胆的作對?那畢竟是朝廷官員!
狗官?
這個稱呼在一刻鐘前,沒有人會在意。
可是現在……
「會賬!」
有機靈的把懷中的裸女推倒在地,丟下一把銅錢,便匆匆離開。
有第一個人,便有第二個,第三個……眨眼間,剛才還歌舞昇平的酒坊就變得冷冷清清。
酒坊的夥計們更不敢懈怠,匆忙將坊門關閉。
鹿死誰手,到天亮就可以見分曉了!
※※※
陳府,花廳。
客人們都已經離去,只剩下陳升端坐主位。
他臉色鐵青,看著廳堂上那匍匐在地的家奴,好半天才強壓著怒火,低吼道:「說吧,究竟是怎麼回事?」
「回老爺的話,小的們在曲陽,淮浦等地收購糧米之後,便連夜趕回。
不成想,剛過了游水,便遭遇到一夥強人的襲擊。兄弟們根本沒有提防,加之那伙強人實在兇悍,一下子就幹掉了我們十幾個兄弟。小的們拚死抵抗,奈何對方人多勢眾,且他們那幾個領頭的人,太過悍勇。幾乎都是以一當十的狠人,兄弟們死傷慘重,小人拚死才逃出來。」
「可看清楚,對方是什麼人?」
「是那狗官的下屬。」
「你怎麼知道?」
「老爺曾命小人監視縣衙,所以小人對狗官的人,也都非常熟悉。
有兩個少年,就是那天砸了咱們店鋪的傢伙,還有那個賴賬的人也在……除此之外,小人還看到了狗官的那個黑臉護衛。所以小人可以肯定,就是那狗官做的好事!老爺,請為小的們做主啊。」
陳升一巴掌拍在書案上,暴跳如雷,「狗官,你欺我太甚。」
儒雅的氣質,早已是蕩然無存。
他深吸一口氣,在花廳內徘徊,思忖著對策。
「老爺,這件事,可真不能忍!」
「哦?」
陳升抬頭,向說話的人看去。
此人名叫黃一,是陳升的幕僚。
說起這個黃一的來歷,還真有那麼一點故事。
他的叔父,就是太平道的祭酒,同時也是青州黃巾的軍師黃劭。不過青州黃巾作亂,被曹操鎮壓。黃劭也被曹洪所……黃一走投無路,便來到陳升手下做事,當起了陳升的狗頭軍師。
黃一說:「狗官這麼做,分明是針對老爺。
他劫了老爺的糧米,就可以平抑海西的糧價,改變海西百姓對他的看法。如果咱們繼續抬價,只怕海西人就會對老爺產生不滿。同時,他也藉此手段,借老爺的名頭,在海西站穩腳跟。
這狗官和早先的那些人不一樣,他表面上高喊著要圍剿海賊,可實際上,卻是在針對老爺。」
這就叫殺雞儆猴!
海西的賈人們,就是猴子,而陳升就是那隻『雞』。
黃一這麼一解釋,陳升立刻醒悟過來。
「那你說,咱們該怎麼做?」
「老爺,一不做,二不休,咱們幹了這狗官就是。」
黃一的臉上,露出一抹陰森之色。
「哦?」
「老爺別忘了,狗官手裡也只有那麼多人。他既然派人去截糧,說明他縣衙里,護衛並不多。如果等他把咱們的糧米拉進城,咱們再想反擊,恐怕就困難了!倒不如趁著他現在手中沒什麼人,先把他幹掉。到時候咱們假託是海賊所為,誰也不會真的來過問!反正,這也不是第一次,以前發生過這樣的事情,如今就算再發生一次,也很正常……狗官一死,海西人還是得聽老爺的……這時候,絕不可心慈手軟!老爺,別忘了咱本來幹什麼出身。」
陳升的眼睛,眯了起來。
他猶豫了許久,突然仰天一聲長嘆。
「我本不欲重操舊業,是你逼我如此。」他抬起頭,厲聲喝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黃一,你立刻去召集人手,隨我前往縣衙,取那狗官的性命。告訴下面,就說事成之後,我陳升絕不會虧待他們。只要參加,每個月增加一百例錢……誰幫了我陳升,我都會記住。」
黃一哈哈大笑,拱手道:「老爺高明!」
「取我長矛來。」
陳升面頰抽搐幾下,對下面吩咐了一聲。
他返回內室,取出鎧甲,披掛整齊。
有家奴牽馬過來,陳升踩著那馬奴的脊樑,跨坐馬上。
而這時候,黃一也召集來了二百多爪牙,一個個手持兵器,如同凶神惡煞般,聚在陳府門外。
陳升催馬衝出府門,執矛高舉。
「兄弟們,這海西是咱們的海西,誰敢斷了咱們的活路,咱們就跟他們拚命。」
此時的陳升,那裡還有半點文士的氣質。那話語,那表情,活脫脫就是一個土匪強盜的嘴臉。
爪牙們聞聽,振臂高呼:「殺死狗官!」
「隨我出擊!」
陳升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撥轉馬頭,一馬當先。
二百多爪牙緊隨其後,朝著縣衙方向,蜂擁而去……
※※※
縣衙,花廳。
鄧稷醉眼迷濛,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鄧縣令,別喝了!」
鄧稷卻連連擺手,「沒事,本官尚未盡興呢。」
「何故如此開懷?」
麥仁忍不住好奇的問道。
鄧稷微微一笑,「我今日宴請,本是想要大家看一出好事。可惜……不過沒關係,過了今晚,這海西,還是咱大漢江山。」
「哦?」
麥仁和王成露出驚異之色,正想要詢問詳情,卻見胡班匆匆從花廳外走進來。
他在鄧稷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鄧稷臉上頓時露出幾分笑容。早先的迷濛之色,頓時消失不見。他長身而起,忽而聲音凌厲,「來人,取我兵器。」
有家奴立刻捧一口繯首刀,走進花廳。
鄧稷探獨臂,一把抓住了繯首刀,沖著麥仁和王成說:「兩位,可願隨本官,看一出好事嗎?」
「啊,大人相請,我等豈能推辭?」
王成和麥仁,此刻也覺察到了事情有些不太對勁兒。
看起來,鄧稷今天擺的這頓酒,並非普通的酒宴。說句不好聽的話,今天這頓酒,就是站隊酒。今天誰坐在這裡,恐怕日後在海西,將會暢通無阻;那些沒有來的人,恐怕要倒霉了……
只不過,他二人還是有些好奇。
鄧稷究竟打算怎麼做?來化解陳升所給他的壓力?
王成的眉毛,輕輕抖動。
而麥仁本也有些迷離的目光,一下子變得清澈起來……
他們都清楚的感受到,眼前這位獨臂縣令,恐怕和以往的那些人,並不一樣。
隨著鄧稷走出花廳,來到了縣衙前院。
原本,這前院還有一個獨立的小跨院,不過這幾日因修繕縣衙,而被拆毀。小跨院里,豎起了一座木製塔樓,高約有三丈。鄧稷帶著王成和麥仁登上塔樓之後,舉目向外面眺望。
只見長街盡頭,火光閃動。
鄧稷一笑,扭頭道:「好事來了!」
王成和麥仁,連忙凝神向縣衙外看去。
※※※
陳升縱馬擰槍,帶著一干爪牙,向縣衙浩浩蕩蕩的撲來。
恍惚間,他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