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長安不見使人愁 第十五章 且行且珍重

武德三年,初秋。

酷熱的夏天終於過去,但秋老虎依然肆虐。從終南山吹來的風,帶著些許秋意,可依然無法掩去殘留的暑氣。不過相比起酷暑時節的炎熱,此時的長安,已有幾分秋高氣爽的味道。

隆慶湖畔的垂柳,依然翠綠。

高卧在竹樓里,可以一覽園中秋意。

房玄齡悠悠然發出一聲長嘆,頗為閑散的坐下,兩腿神智,全無半點儒雅風采。

頜下美髯,隨威風而動,他飲了一口石芽香茗,臉上流露出幾分慵懶之色。

「真懷念啊!」

「懷念什麼?」

李言慶和房玄齡並排而坐,好奇的問道。

「當然是往昔的悠閑。」

言慶一笑,「其實你現在還是有機會重享這份悠閑。」

「難嘍!」

房玄齡嘆了口氣,「明日我就要回去了。」

李言慶沒有開口,目光凝視園中小徑,似在沉思。

房玄齡坐直了身子,輕聲問道:「養真,以江南如今之勢態,可抵擋李唐多少時日?」

李言慶看了房玄齡一眼,驀地笑了。

「若我統軍,半載可橫掃江南。」

「半載?」

「老房,如今大勢,太后以一介女流支撐到現在,已算是了得。

少帝雖有張氏輔佐,內有你房氏一門,外有堯君素、杜伏威、謝映登皆驍勇善戰,卻終究還是有些弱了……哪怕你們吞併了蕭銑,也不可能抵擋住李唐大軍。

且不說後梁內部,派系重重。

董景珍之流擁兵自重,連蕭銑也調派不得。蕭銑臣服,卻不意味著董景珍之流也會低頭。如果陛下還沒有下定決心,容你們有個三五年喘息之機,說不得南北尚有一戰之力。但現在……老房,你知道我為什麼不同意議和嗎?一旦議和,勢必再現南北分裂局面。到時候戰火連天,苦的還是黎民蒼生,實非我所願。」

房玄齡不由得沉默了!

李言慶也沒有再開口,而是靜靜的喝著茶,看著園中秋色。

隋唐之亂,其實也是中國歷史上最後一次東西對峙。此時的南方,遠沒有宋明時的富庶。所謂兩湖熟,天下足的情況更未曾出現……南方,遠非關中的對手。

若說真正的江南開發,應該是在兩宋時期。

此時的南方,兩湖還比較荒涼,兩廣更是一片蠻荒。

所謂的江南富庶,也僅僅只局限於後世的江蘇地區,甚至連浙江都還未曾開發。

而且,正如言慶所說的那樣,蕭太后以一介女流,做到現在的程度,已實屬不易。

蕭太后活著,一切尚安好。

若蕭太后故去,則蕭隋必然大亂。

其實,房玄齡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

只是他現在已是騎虎難下。歷史上,房彥謙並沒有得到過楊廣的重用,所以也就給了房玄齡更大的迴旋餘地。而現在,隨著房彥謙命運軌跡的改變,房玄齡的命運,也隨之發生巨大變化。房氏父子留守丹陽,失去了投靠李淵的最佳時機。

房玄齡現在即便有心,也不得不跟隨蕭隋,一路走下去……

「養真,你會統軍嗎?」

房彥謙突然提出了一個很關鍵的問題。

李言慶不由得笑起來,眼中不自覺也流露出許多迷茫。

李淵,會讓他再掌兵權嗎?

他自己也不確定!

可以肯定的是,經過樂壽縣偷襲突厥使團一事之後,李淵雖然依舊錶現出對他的寵愛,卻又有些疏遠。畢竟,突厥使團被襲,最大的嫌疑人,除了李世民,就是李言慶。這兩個人都屬於鷹派的代表,對於突厥人的敵意,遠甚於其他人。

可實際上呢?

這件事,也的確是出自李言慶的謀劃。

不過和李言慶合作的人,不是李世民,而是李玄霸。

隱隱約約,李言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外表憨厚老實的李玄霸,遠非野史中所說的那個傻小子李元霸。表面上,李玄霸只有王君可和梁師泰兩大助手。可實際上,他手中似乎還有一些不為人知的底牌。就比如這次襲擊突厥使團,李言慶更加肯定,李玄霸絕非等閑。

用李玄霸的話說,他討厭在長安的勾心鬥角。

大哥也好,二哥也罷,都是他的兄長。和李元吉不同,他實在不想參與其中。

可他真實的想法,又是如何?

李言慶現在,還沒有猜透……

「養真,養真?」

「啊!」

李言慶回過神來,向房玄齡看去。

「怎麼,大名鼎鼎的半緣君,李無敵,堂堂河南王,似乎有很多煩心事啊!」

言慶不由得苦笑一聲,沒有接房玄齡這個話茬。

「剛才想事情有些出神,叫我有何事?」

房玄齡猶豫了一下,輕聲道:「在我出使長安之前,太后曾把我單獨叫去,讓我給你帶一句話。」

言慶歪著頭,「什麼話?」

呼—

房玄齡長出一口氣,輕聲說:「本來我是不想說的,可從目前看來,江南遲早一戰。

太后請教你,若事不可為,可降否?」

看得出來,房玄齡問出這一句話,頗有些不太情願。

李言慶也是一怔,腦海中突然浮現出,蕭太后那風姿綽約之態。當年,蕭太后對他青睞有加。而今,自己雖然已背離隋室,可蕭太后似乎仍然對他保留信任。

心中一盪:如果當初不是父親的關係,自己真的會投靠李唐嗎?

李言慶這心裡,不免有幾分糾結。

沉吟片刻,他輕聲道:「太后可降,房兄可降,唯張氏與隋帝不可降。」

「為何?」

「君不聞恭帝之殤?」

恭帝,也就是隋恭帝,代王楊侑。

他禪位之後,便幽居義寧坊。然則武德二年時,突然病故,年僅十六,比皇泰主還小。

對外說是重病纏身,可實際上呢?

至少李言慶並不相信!一個活潑少年,怎可能說死就死了呢?

房玄齡不由得沉默,許久之後又問:「何故張氏降不得?」

「仲堅天縱之才,張氏雄霸江南。

老房,長安已可以容得下落魄豪門,卻無法容得下一個可以影響半壁江山的強盛世族。

張氏若降,勢必遭遇打壓。以仲堅大哥的性情,怕是受不得這種委屈。到時候一旦反覆,必然是滅門之禍……老房,這番話出我口,入你耳,在外面我絕不會承認。」

房玄齡頓時笑了!

「若你呢?容得下仲堅否?」

李言慶抬頭凝視房玄齡許久,搖搖頭說:「容不得!」

「我明白了……」

「老房,其實這天下大的很。

中原一統,勢在必行,非任何人可以阻擋。太后雖有權謀,可惜不過女兒身,難以力挽狂瀾……對了,張家船塢現在是何等狀況?我有一件禮物,想請你轉交張大哥。」

「什麼禮物?」

李言慶沒有回答,而是起身走進竹樓。

房玄齡沒有跟進去,不過心裏面,卻充滿了好奇。

不一會兒的功夫,李言慶拿著一個捲軸就走了出來。捲軸長約一百五十公分,展開來,足有兩米長。把在兩根廊柱上掛好,李言慶手指捲軸,輕聲道:「這是中原!」

房玄齡倒吸一口涼氣,呼的站起身來。

這捲軸,是一副地圖……

不過房玄齡可以肯定,他從未見過這種地圖。

原以為,中原已經足夠大,可是在地圖上,卻顯得那麼渺小。

李言慶也理睬房玄齡的反應,指著地圖上的一個點,笑道:「你肯,這就是長安。

長安很大,可實際上呢,卻很小。

中原很大,但是與整個天下相比,卻只是一隅……

這裡,有一個國家,昔日名為大秦,也叫羅馬帝國,不過如今已衰敗,變得四分五裂;這裡,名為埃及,有著與中原同樣悠久的文化。再看這裡,叫做大洋洲,如今還是一片蠻荒……還有這裡,這裡……」

李言慶滔滔不絕,絲毫不在意房玄齡那一臉驚愕之狀。

這是一幅他手工繪製而成的世界地圖,不過非常簡陋,只是一個輪廓。

言慶說完之後,把地圖重又收好,遞給了房玄齡。

「回去後,把它給張大哥。

我相信,張大哥一定可以做出最終的選擇……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死戰,亦或者退一步開闊天空?都在他一念之間。代我回稟太后,我沒有完成當年的承諾,但我所做的,也只有這麼多……他日我兵臨城下之時,還請太后恕我冒犯之罪。」

自從易幟以後,言慶一直在思索著,如何面對蕭太后。

可以肯定的是,李唐和蕭太后遲早會有一戰,到那時候,他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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