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政殿內,燈火通明。
已過了子時,李淵仍未休息。事實上,自登基之後,李淵和從前相比,似乎懈怠很多。許多時候,他會把政務轉交尚書省或者東宮來處理,自己則是逍遙自在。
這江山,遲早要交給太子!
李淵早就做好了這個思想準備。
不過,他願意培養李建成,卻不代表會把大權完全交給李建成。
遇到重大的事情,李淵還是會親自處理。就好像眼前這攤子事情,就必須要由他來決斷。
放下筆,李淵在龍床上伸了個懶腰。
抬頭看去,就見安士則畢恭畢敬的站在旁邊,全無半點倦意。
幕簾外,有十幾個太監和宮女,隨時聽候差遣。不過,若沒有命令,他們斷然不敢擅自移動,甚至連半點聲音,都不能發出。房子大了,排場有了,可是身邊能說話的人,似乎變得越來越少。昔日老友如竇抗、裴寂,越來越沉默。在朝堂上,幾乎聽不到他們的聲音。而幾個孩子,或明或暗的爭鬥不休,也讓李淵非常難過。
「老嘍!」
李淵笑道:「老安,想當年在太原的時候,朕通宵達旦的忙於公務,也未見這般疲乏。這才看了幾份奏章,就有些累了……看起來,朕真的老嘍,老嘍……」
「陛下正是龍虎之年,怎能稱得一個老字?」
「你這老貨,也會巧言令色了。」
「老奴這是肺腑之言,絕無半點虛假。」
李淵笑著擺擺手,起身離開龍床,漫步向外走去。安士則悄悄擺了擺手,而後跟上。
那十幾個太監宮女,則落後二十步之外,緊緊跟隨。
走出立政殿,站在台階上,李淵深吸了一口氣,「老安,養真自昨日離開之後,都做了些什麼?」
「哦,昨日河南王離開後,就返回家中。
今天一大早,他就去拜會了房喬,還與房喬前往芙蓉園泛舟……對了,今兒個河南王做了兩首詩,倒是頗為精緻。連襄陽公主都說,河南王名不虛傳,詩書雙絕。」
「哦?」
李淵頓時來了興趣。
「有許多年未聽養真作詩,這怎麼一來就連作兩首……看起來,鵝公子才華猶在啊。」
「是啊,最厲害的是,河南王應景做點題詩,詩名曲江。」
「可知道內容?」
「這個……老奴命人抄錄下來,正說要呈獻陛下。」
說著話,安士則呈上了兩首詩。
那長安好,說實話只是個平實之作,膾炙人口,但若說精妙,卻是談不上的。
反倒是曲江,頗令李淵讚賞。
「……細推物理須行樂,何須浮名絆此身?」
李淵細細品味,不由得撫掌叫好。
「這人情達練,自有奧妙。
養真能看穿這個『名』字,倒是比太子和秦王,都要深遠……還有這一句,暫時相賞莫相違,說的好,說的妙啊。老安,有時候朕確有寫嫉妒九郎,有這麼一個出色的孩子。」
說完,李淵把詩篇還給安士則,負手而立。
站在李淵的身後,安士則發現李淵的拇指和食指,不停的搓動。這也許只是一個不經意的小習慣。可是在安士則眼中看來,每逢李淵這個動作,定是要做出決斷。
許久之後,李淵返回殿中坐下。
他提起筆來,飛快書寫,而後遞給安士則。
「立刻送往西台。」
西台,是尚書省所在。雖然天色已晚,但作為三省之一的尚書省,晚間依舊會留人值夜。
安士則不敢怠慢,立刻雙手接過來。
這裡面的內容,他是不敢看的。但他卻知道,這裡面,定然有著極為重大的事情。
※※※
天已大亮。
言慶漫步在隆慶池畔……
這隆慶池,原本只是個人工湖泊,位於王府後宅。因坊而得名隆慶,也是王府中,頗為怡人的景緻之一。正仲夏,楊柳翠綠。李言慶沿著湖岸漫步,負手欣賞眼前景色。
不遠處,在一片翠竹綠柳中,兩座竹樓正在營建。
言慶還是喜歡當年的竹樓,來到長安的當天,就命人採伐終南翠竹,在府中搭建。
不過,比之洛陽河南王府里的竹樓,這長安王府里的竹樓更高,更大。
三層的格局,一樓為廳,二樓分有六間廂房,三樓這是書房,和言慶小憩之所。
整體面積,大約在三千平方米上下,在清雅之中,透著一股大氣。
李言慶受命宗正寺少卿,但無需參加朝會。故而一大早,他帶著兩頭獒犬,悠然散步。
長孫無忌匆匆而來,引起了言慶的注意力。
「無忌,何故這般匆忙?」
長孫無忌道:「養真,剛得到消息,陛下任命老杜為滄州行軍總管,詔令已發往滎陽。」
「啊?」
言慶聞聽,不由得一怔。
他和長孫無忌昨天剛決定要推薦杜如晦,沒想到李淵竟趕在之前,就做出決定。
是什麼原因,令李淵下定決心?
長孫無忌輕聲道:「看起來,陛下是準備搶在突厥人行動之前,對幽州下手了。」
把杜如晦安排在滄州,毫無疑問是要挾制幽州。
李藝在幽州的地位,根深蒂固,不符合李唐的利益。很明顯,李淵要藉此機會,削弱李藝的實力……言慶記不太清楚這李藝的結局,不過卻依稀記得,李淵對江南用兵時,似乎並未出手對付李藝。事實上,歷史上李唐對江南用兵時,河北尚未平靖。竇建德死後,劉黑闥曾起兵造反,更使得李唐損兵折將,頗為難堪。
在歷史上的河北之戰里,李道玄戰死,羅士信戰死……
而現在,劉黑闥已經歸附在李言慶帳下,並且被任命為熊州行軍總管,隸屬都畿道治下。
無河北之憂,李淵對幽州的李藝,自然是底氣十足。
長孫無忌說:「兵部已發出命令,著徐世績、裴行儼、薛萬徹三路並進,逼迫幽州。
我估計,李藝很可能撐不住。
此人識得輕重,是個聰明人……所以他不會和朝廷硬抗,幽州之事會迅速平定。
不過,幽州行軍總管的人選,似乎還未有定論。養真,這對你是一個機會,萬萬不可以錯過。」
「你的意思是,讓我拿下幽州?」
不可否認,言慶在重生之後,已深受這個時代的熏陶。
可問題在於,他重生時,這思想已經定型。雖則有二十二年的融合,但註定了在某些方面,他比不得長孫無忌那般清醒……這江山如棋,李言慶即便是有後世的經驗,可未必就能看的比古人更遠。再者說了,歷史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李言慶記憶中的那些東西,如今非但幫不上他的忙,反而會影響他的思路。
在一塊石頭上坐下來,言慶閉上眼,整理有些混亂的思路。
其實,這思路並不難清理,昨天晚上長孫無忌,已經為他拼湊出了一個輪廓。
蕭隋何以如此強硬?
恐怕除了突厥作為靠山之外,還有其他的想法。
必要的時候,蕭隋會請突厥自西北出兵,牽制住關中李唐的兵馬,同時設法挑起混亂,令李淵自顧不暇。如何挑起混亂?其著眼點,一定會放在那些擁兵自重的諸侯身上。李言慶已經算不得諸侯,可是李藝坐擁幽州,實力也不可小覷。
到時候李唐首尾難顧,蕭隋只需堅守江淮,順勢吞併蕭銑,就可以和李唐南北對峙。
這是一個非常巧妙的計畫!
房玄齡前來長安,真正的目的未必是要和李唐議和,而是為了拖延時間。時間拖延的越長,李藝和李唐談判的資本就越大。如果能拖延到突厥出兵,則李藝就能安然無憂,配合蕭隋行動……畢竟,李藝曾是隋將,既然能投唐,也就能反唐。
幽州的地理位置很重要,不禁是扼守北方咽喉,抵禦東北異族,同時也承擔著防禦突厥人的任務。自古以來,幽州苦寒,卻是精銳所出之地。加之永濟渠的開通,使得幽州的地位日益凸顯。一旦幽州失守,則中原的北大門,就此開放……
但是,李淵能同意把幽州,交給自己嗎?
如果真的交給自己,那自己,又該派遣何人據守?
李言慶很清楚,李淵不可能讓他前去。原因很簡單,好不容易削弱了自己的權力,在讓他出去,可算是放虎歸山。長孫無忌的意思很明顯,要把幽州交給一個自己能信得過的人……理論上講,言慶傾向於徐世績。但李淵未必會同意。
徐世績和李言慶的情況不一樣,他的年紀太小。
坐鎮幽州,需要一老成持重之人,徐世績的資歷,終歸不太讓人放心。所以,徐世績現在可以為將,尚不足以為帥。若強行把他推上去,未必就可以擔當重任。
拔苗助長的事情,李言慶是萬萬不會做的。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