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長安不見使人愁 第一章 血案

一夜滂沱大雨後,第二天仍不見晴。

窗檻外渾渾然,瀰漫著令人窒息的黃霧。牆上,地上,滲出許多水珠。人走過去,發出嘶嘶聲響。雖然是清晨,卻悶熱異常,令人渾渾然,不覺感到幾分睏乏。

眼見就入仲夏,正是潮濕陰霉的日子……

位於洛水北畔的慈惠坊里,有一座九進九出的大宅。朱漆大門,緩緩開啟,兩個門子手持掃帚邁過門檻,清掃台階上的積水。門頭上,一塊大匾上書『雲府』二字。

門子一邊清掃,一邊聊天,這話題,正是關於昨日一早離開洛陽的河南王王駕。

「沒想到,昔日鄭府小廝,竟然是河南王……昨天你是沒去看,河南王的王駕儀仗,足足有十里地那麼長。屈突大將軍親自把河南王送出,可真是夠氣派啊!」

「是啊,河南王現在可真是了不得。

我昨日雖未觀看,卻在通遠市遇到了黨士雄。你不知道誰是黨士雄?當年也是通遠市的好漢,跟隨河南王府里的率更令沈大人做事……呵呵,不瞞你說,我還和黨士雄喝過酒。說起來那時候黨士雄就是給沈大人跑腿的傢伙,見到我也是畢恭畢敬。

可昨天我見到他的時候,那傢伙可真是發了。

一身的綾羅綢緞就不用再講,但只那氣派,更是了不得。帶著幾十個人,看見什麼買什麼。通遠市的馬三兒你知道吧,也算是通遠市一霸。可在老黨跟前,活脫脫好像癩皮狗一樣,三哥三哥的叫著,那嘴巴甜著呢。黨老三硬是不理他……」

「是啊,想當初大家都是在通遠市討生活。

你看沈大哥,還有黨家那三兄弟,如今何等威風?再看看咱們,卻是別人的家奴。

那時候河南王招人的時候,沈大哥還找我來著。我也是昏了頭,竟然沒有答應……否則今天,哪裡有什麼黨家三兄弟?現在想起來,可真是後悔,後悔啊!」

說話的門子,一臉懊悔之色。

當年沈光在通遠市稱霸,那是一等一的大哥。

不過他那時候在通遠市究竟屬於什麼角色?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

旁邊的門子冷笑一聲,「你得了吧……如果沈大人能看上你,你也不會混成現在這模樣。沈大人請你?騙誰呢!不過那時候,如果你真靠過去,估計現在至少也是個從八品的銜兒。」

「是啊,是啊!」

兩個門子嘀嘀咕咕,越說越來勁兒。

事實上,從李言慶以河南王的身份抵達洛陽那一天開始,洛陽大街小巷中,類似這樣的言語,就不曾斷絕。

昨日一早,河南王奉旨前往洛陽。

萬勝軍隨行前往,並有兩位夫人左右相伴。不過裴翠雲卻沒有跟隨,只因剛生下一個女兒,身子骨不免柔弱。所以河南王讓她先在洛陽休息,等恢複了身子之後,再行前往長安。為此,已官拜銀青光祿大夫,陝州行軍總管的裴仁基,專門派來了家臣照拂。

李言慶不是不想留下,而是不好留下。

本來,他已經耽擱了行期,如果等到裴翠雲身體康復之後再啟程,不曉得要等到什麼時候。

留下小念照顧裴翠雲,王府中也有足夠的人手。

加上裴家來人,竇家的關照,以及與言慶休戚相關的霹靂堂,倒也不需要太擔心。

只是那啟程的排場,著實不小,令無數人羨慕。

這不,言慶離開洛陽已經一天了,可是這洛陽城裡,依舊在談論著當年。

突然間,從大宅里傳來一聲凄厲的慘叫。緊跟著就聽見有人大聲呼喊:「殺人了,殺人了……」

兩個門子一怔,連忙棄了掃帚跑回府中。

與此同時,偌大的府邸亂成了一團,只見這府邸後宅的幾間宅院中,幾乎被鮮血浸透!

※※※

屈突通的太陽穴,突突突直跳。

他帶著親衛,邁步走進房間。一股濃濃的,刺鼻的血腥氣,迎面撲來。繞是屈突通見慣了大場面,乍看這房間里的景象,也不禁嚇了一跳。

屋子裡,到處都是鮮血。

門口兩個女婢,被人好像殺雞一樣,用利刃割斷了喉嚨,倒在血泊之中,臉上猶自帶著驚訝之色。

這說明,這兩個女婢在死前,並沒有覺察到什麼。

兇手出現的突然,出手也很快,以至於女婢來不及做出反應,就被兇手殺死……

河南府尹、洛陽縣令,站在屈突通的身後。

屈突通蹲下身子,在兩個女婢的屍體上比划了一下,不禁搖頭嘆息道:「好快的劍!」

他起身,往床上看。

一個赤身裸體的美婦人撲倒在血泊里,雲鬢散了一地。

不過,這並不是關鍵。

真正讓人感到恐懼的是,在那艷屍旁邊,還有一具屍體。上半身裸露著,仰面朝天的躺著。只是,這具屍體的腦袋,已經不見了蹤跡,牆上,床檻上,地上,濺滿血跡。

有道是,殺人不過頭點地,這是什麼樣的深仇大恨,竟然是死無全屍?

屈突通不禁轉身問道:「昨天是哪一個最後見到的王大人?」

「回大人的話,據下人們講,王大人昨天興緻挺高,晚上回來後,還喝了幾杯酒。

當時是老管家負責照顧……王大人喝完酒之後,就回了房間,再也沒人見過。」

「那老管家呢?」

洛陽縣令猶豫了一下,低聲道:「也死了!」

「哦?」

「王大人一家,共三十八口人,都在昨夜被殺。最奇怪的是,沒有一個人覺察到異狀。那老管家是王大人的心腹,就住在隔壁的房間里,沒有妻室兒女……下人們早上看到那老管家的屍體,就倒在門口。王大人的兒子女兒,兒媳女婿,還有一個小孫子,也都遭了毒手……不過,除了王大人之外,余者皆是一刀斃命。」

「沒有割去腦袋?」

「沒有!」

「那就是說,這是王大人招惹的是非……河南尹!」

「下官在。」

「立刻徹查王行本王大人生前都招惹了什麼人。估計這兇手,就在那些人當中。」

王行本,本是王世充麾下大將軍。

降唐之後,被封為洛陽留守。不過他實際上手中沒有半點實權,只是李淵為表示對降臣的後代,所以才得以獲得這個職位。只是誰也沒想到,王行本不過當了兩個月的洛陽留守,就被人砍了腦袋,而且是滿門被殺,甚至連腦袋都不見了蹤跡。

這是何等仇恨?

屈突通不由得暗自心驚!

這個兇手,好毒辣的手段……

走出房間後,屈突通用力吐出胸中的濁氣,呼吸著屋外那略顯潮悶,濕漉漉的空氣。

昨夜雷雨,掩去了兇手所有的行蹤,想要稽查,恐怕很難。

按道理說,這等殺人事件,本非屈突通打理。只不過王行本身份特殊,故而他才會過來。

河南王剛走,洛陽就發生了這樁血案。

莫非,與河南王有關?

屈突通連忙搖頭,這好像也不太可能。河南王和王行本素無糾葛,又怎麼會出手殺人?

沉思時,忽有河南府差人前來,把河南尹拉到一旁。

河南尹剛剛到任,也是隋朝時一個極有名氣的人物。人常言,科舉始於唐,實際上在仁壽年間,科舉已經開始。不過隋朝時期的科舉,並不是特別規範,只能算作雛形。從開皇元年到大業十四年,歷兩帝三十七載,也不過除了十名秀才,五個進士而已。

這河南尹,正是仁壽年間秀才,杜正倫。

差役在杜正倫耳邊低語幾句,杜正倫這臉色,頓時變得鐵青。

「杜大人,出了什麼事情?」

屈突通看到杜正倫的樣子,頓時有種不太好的預感,連忙開口詢問。

杜正倫上前,壓低聲音說:「慈惠坊雲定興雲大人府中剛才報案,昨夜雲大人一家二十六口人,被賊人殺害。情況和王大人這邊很相似,只有雲大人首級不見。」

「嘶……」

屈突通倒吸一口涼氣。

腦海中隱隱約約,捕捉到了一條線索。

他先是命洛陽縣令立刻帶人前往慈惠坊,查看殺人現場。然後,他把杜正倫拉到旁邊,神色間顯得有些猶豫。

「大都督,您這是怎麼了?」

屈突通深吸一口氣,輕聲道:「杜大人,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個謠言?」

「什麼謠言?」

「三年前,也就是隋皇楊廣在江都被殺的那一年,皇泰主楊侗在洛陽禪位於王世充。

當時,皇泰主並沒有出現,王世充順利登上王位。後來河南王在滎陽興建皇泰主的陵墓,人們才知道皇泰主已經死了……據那王世充交代,殺死皇泰主的人,是宮中閹奴梁百年和段瑜。」

杜正倫一蹙眉,「這個我倒是知道。不過段瑜和梁百年後來不是被王世充殺了,送給了河南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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