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屋外起了風。
李言慶站在閣樓上,負手不語。從他這裡,可以看到巍峨的皇城城牆,連那城門樓上搖曳的大纛旗,也看得清清楚楚。
這是一座位於皇城東城外立德坊的大型府邸,九進九出的院落,面積數百頃。
出門就是宣仁門,往裡走,北向含嘉門,南向承福門,再向西近,就能看到東宮所在。此前,這裡是隋室齊王楊暕的王府。王世充登基之後,這裡又變成了王玄恕的住所。李言慶身為宗室,貴為河南王,就選中了昔日的齊王府。並派人呈報朝廷,認為大戰方息,國力匱乏。若再大興土木,顯然不太合適。齊王府佔地廣袤,倒也正合了他的心意,無需皇上挂念。
他是河南王,洛陽日後就是他的居所。
不管言慶日後是否能夠就藩,這王府卻不可少。
李言慶也不是個喜好奢華的人,而且齊王府中有一座閣樓,通體用龍門山腳下的青竹所造,非常合他的口味。古人以竹詠志,李言慶詠竹十詩,更確立了竹之高潔,寧折不屈的氣節。
他幼年時,生活在龍門山下的竹園。
如今,那竹園早已變成了廢墟,想要重拾當年的那份情懷,顯然不太可能。反倒是齊王府中的閣樓四周,有一片竹林,據說是齊王楊暕命人從龍門山移栽過來,長的也是非常茂盛。
站在竹樓上,李言慶隱隱約約,感受到了當年竹園的生活。
現在,武德二年的最後一天!
過了今天,就是新年。
武德三年的到來,將會給他帶來一個全新的開始。不過,言慶也清楚,未來的道路,定布滿荊棘。
常言說的好,官大一級壓死人。
劉文靜雖然是元從老臣,可是卻並不得李淵看重。而在經歷過淺水原之敗以後,劉文靜的權利更是縮水。如果不是李世民一力擔保,說不得劉文靜在淺水原之敗以後,就會丟了性命。
他可以在杜如晦面前拿架子,卻當不得李言慶的雷霆之怒。
日間狠狠抽了他一鞭子後,劉文靜還得畢恭畢敬的行禮,高呼一聲:謝河南王的教誨……
美妙的權力啊!
李言慶嘴角,勾勒出一抹奇異的笑容。
只是這一鞭子下去,他和李世民之間,定會勢如水火。
李世民是個堅忍的性子,別看臉上笑眯眯的,嘴巴上也沒說什麼,可是心裏面,定然無比憤怒。
日間臨別時,他眼中那一絲怨毒之色,被李言慶捕捉到。
言慶可不會傻到認為,日後李世民真的登基後,會既往不咎。自古以來,卸磨殺驢,過河拆橋的事情多了去。帝王若要殺人,哪怕自己是宗室,也不會有任何顧忌。那一部開國史,不是血淋淋的殺戮史。李言慶也清楚,自己的聲望過高,李世民就算氣量再大,也未必容忍。
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王爺,長孫公子醒了。」
閣樓樓梯上,傳來一陣輕弱的腳步聲。
只聽聲音,李言慶就知道是柳青上來了……
「我這就下去。」
言慶轉過身,往樓下走。
柳青側了個身子,為言慶讓開一條路。
「王爺,老實的胳膊廢了。」
李言慶腳下一頓,旋即面無表情的走下樓。
竹樓一層,正中央是一個差不多三百平方米的大廳。兩邊各有三間偏房,一應兩卷,也就是六間屋子的大小。
長孫無忌傷的不輕,被抬回來後,一直昏迷不醒。
李言慶邁步往屋子裡走,正好和太醫打了個照面。
「長孫公子的傷勢不算太重,都是皮肉傷,王爺無需擔心。」
「恩!」
李言慶點點頭,在進屋的一剎那,突然開口道:「柳青,領太醫再去探望一下老實,告訴他好好養傷,不必擔心。孤這王府里,還需要有人照拂。從今日起,他就是齊王府的家令。」
每一座王府,都會有相應的屬臣,也就是所謂的家臣。
不過與普通人家的家臣不一樣,王府的家臣,擁有相應的品秩。東宮家令,是從四品的品秩,親王府家令,一應從五品品秩。而郡王府家令,則是從七品的品秩。這品秩並不算太高,可身份卻不一般。每一座王府中,都會設立有家令寺,負責飲食、倉儲和庫藏的政令。
這算是王府近臣,出門代表的,也是王府的體面。
五品之下,王府家令可以上堂不拜。只是這些人,不在吏部所屬,完全有各王府主人任命。
換句話,只要不是殺人造反,地方官府無權處置。
家令在王府中,屬於官小權重的人物。所需要的不是有多大才幹,而是對主人的忠心耿耿。
在這一點上,梁老實已經證明了自己。
柳青一怔,臉上頓時露出喜悅之色。
他和梁老實關係不錯,平日里頗受老實的照拂。此前,他還擔心老實殘廢之後,會被趕出王府。要知道,這種事情屢見不鮮,並不足為奇。而殘廢后的老實,定會面臨生不如死的境況。現在,李言慶非但不趕走梁老實,反而提拔為家令,這也讓柳青,更生出幾分感激之情。
能遇上一個有情義的主人,那是他們這些做下人的福氣。
房門關上,李言慶坐在床邊。
長孫無忌看著他,苦笑一聲道:「養真,我給你惹麻煩了……」
「無忌,一家人,何必說兩家話?且不說咱兩個是姻親,就算沒了觀音婢這層關係,你我自幼相識,這許多年走下來,我又豈能坐視你受人欺負?你我一體,傷在你身,痛在我心。
不過是揍了幾個不知好歹的傢伙,就算殺了他們,又算得了什麼?你好好養病,我已派人前往鞏縣,過幾日母親和觀音婢都會過來,想必你也不想讓她們看見你鼻青蛋腫的模樣吧……」
言慶和長孫無忌之間,說話非常隨意。
長孫無忌噗嗤笑出聲來,卻又因為扯動了臉上的傷勢,咧嘴不停。
「養真,你好歹也是郡王,怎說起話來,還和從前一樣痞賴?」
李言慶微微一笑,拍了拍長孫無忌的手臂,「咱們相知十載……呵呵,十年前我就這模樣,恐怕是變不了啦。」
無忌臉上的笑容,更盛!
「聽說,你把劉文靜打了?」
「恩!」
「這又何苦?」長孫無忌輕聲道:「劉文靜這個人的性子很陰鷙,睚眥必報。他畢竟是元從老臣,你這樣揍他,恐怕會惹來麻煩。」
「哈,我是怕麻煩的人嗎?」
長孫無忌撐著坐起身,「你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從前你在滎陽,那就是你一人當家,你愛怎地就怎地。可現在,你是人臣,凡事不可能再像從前那樣,由著性子來,只怕會招惹是非。」
「是非?」
李言慶冷笑一聲,「我的是非,就沒有斷過。」
他起身走到門口,拉開門向外面看了看,又坐了回來。
「你知道,我今天為什麼來的晚了嗎?」
「哦?」
長孫無忌當時在豐都市被打昏了過去,故而並不清楚後來的事情。
李言慶低聲道:「我晌午時,在懷仁坊接待了一個客人……呵呵,你一定想不到是什麼人。」
長孫無忌的眼珠子一轉,用手指在榻上,寫了一個『東』字,而後用詢問的目光,向言慶看去。
李言慶一怔,旋即露出笑容。
長孫無忌,果然不愧是長孫無忌,貞觀名臣啊!
他的確是沒有繼承長孫晟的衣缽,不過卻擁有者不遜色於長孫晟的智慧。只一句話,他就猜測出來了答案。這讓李言慶非常驚訝!他輕聲問道:「無忌,你是怎麼猜出來的呢?」
「自古以來,皇室無親情。」
長孫無忌目光灼灼,凝視言慶,絲毫不以為言慶是宗室,而有所顧忌。他說道:「當年楊廣和楊勇太子之爭,不過才過去了二十載。有的人忘記了,有的人卻不會忘記。如今的形式,與當年何其相似?太子掌政坐鎮於都城,而皇子掌兵,搏殺於疆場……太子也不是碌碌之人,焉能看不出這其中的玄機?秦王手握右統軍,而趙王則坐鎮武威,掌控左統軍。
我聽人說,秦王與趙王素來交好,而那趙王,更有萬夫不擋之勇。
相比下,失去兵權的太子,如何能不心懷顧忌?此前秦王與王世充交鋒,他坐鎮河東卻不理不問,其用意……呵呵,如今秦王拿下了洛陽,恐怕太子這心裏面,會更感到不安吧。
他需要有人能壓制秦王,而這個人,不僅僅是要戰功赫赫,還需是宗室中人。
否則,普通外臣想壓制住秦王,恐怕非常困難……而宗室中,善戰者無數,卻以你最為適合。」
「是李全。」
「哦?」
「太子少保李綱的侄子。」
長孫無忌笑了,「如此說來,我猜的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