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荊紫山,起伏延綿。
山勢陡峭挺拔,因多荊樹,春天是漫山紫花而得名。古傳荊紫山北麓多金,故而又名金子山。
山海經中,亦有關於荊紫山的記載,名為敖岸山。
眼見除夕將至,而一場本應極為慘烈的大戰,消聲於無形之中,洛陽城中張燈結綵,熱鬧非凡。
可徑自山下,卻格外冷清。
大業十年的時候,楊廣遷三萬戶入洛陽;武德二年初,王世充為提防關中兵馬,實行堅壁清野,荊紫山下的住戶,紛紛被遷入洛陽城內。遠遠看去,昔日的荊紫村已經變成了廢墟。在這隆冬最後的日子裡,更顯幾分幽寂和清冷。
尉遲敬德跨坐烏騅馬,嘴巴里嘀嘀咕咕。
「好端端跑這裡喝個什麼酒,鬼影子都不見一個……老秦和老程可真是麻煩,一會兒還要爬山。」
玉皇閣,位於荊紫山主峰,海拔近九百米。
山上雖有盤道,但山路崎嶇,不利於戰馬行進。所以要想上玉皇閣,就必須要先到荊紫山腳下的通仙觀。那本是一出道觀,早在戰火中荒蕪。觀中的道人,也不知道跑到了何處,只剩下一座空蕩蕩,佔地面積還頗廣的道觀。裡面的香火幾乎斷絕,偶爾有上山的人,會在通仙觀停留,把馬匹寄存於通仙觀中,然後順便燒幾柱香,這才使得道觀保存了幾分人氣。
尉遲敬德帶著百餘名親兵,來到通仙觀外。
倒也不是他想要擺譜,只是習慣問題。慈澗一戰,李世民險些遇難,使得李唐將領出巡時,都非常小心。哪怕這戰事已經平息,可小心無大錯。焉知會不會有流寇,或者鄭軍造反?
在通仙觀外勒住了戰馬,尉遲敬德在馬上向四周環視。
一名親兵上前挽住馬轡頭,想要伺候尉遲敬德下馬。卻不想尉遲敬德看罷四周後臉色一變,順手從馬上摘下雙鞭,將那親兵拍翻在地。
「大家不要下馬,立刻返回大營。」
親兵們心裡不免奇怪。
大半夜要跑來這裡喝酒的是你,到了地方還不等喘一口氣就走的人,也是你……
尉遲將軍這是怎麼了?臉色看上去那麼難看?
尉遲敬德卻顧不得解釋什麼,撥馬就準備走,同時還吆喝著:「把酒水扔掉,趕快離開這裡。」
秦瓊和程咬金都是好酒之人,尉遲敬德同樣喜歡烈酒。
洛陽投降之後,李世民賞了麾下大將一人十壇美酒,敬德想著,既然大家要喝酒,索性把這些酒拿出來,大家一起分享。可是,當他發現這通仙觀內外寂靜無聲,頓時就感覺不妙。
原因很簡單,秦瓊和程咬金既然請他上玉皇閣,這通仙觀里即便不是人滿為患,也應該很熱鬧才是。如今,通仙觀里寂靜無聲,而通仙觀外,更是連個人影子都不見,豈非不太正常?
如果單從外貌來看,敬德很容易被認為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一類。
可實際上,尉遲敬德出身將門,在隋末時能官拜散朝大夫,雖沒有什麼實權,卻也不是一個頭腦簡單的人可以坐上。他能察言觀色,認清楚時局,本就說明尉遲敬德不是單純武夫。
情況既然不太對勁,理應迅速撤離才是。
蓬——
通仙觀中,突然傳來一聲巨響。
一團焰火衝天而起,剎那間從荊紫山兩邊山麓中,蜂擁而出兩隊騎軍。這些騎軍並非傳統的重裝騎兵,也沒有配備什麼甲裝騎具。清一色的輕騎兵,但在行進之中,蹄聲錯落有致,宛如千軍萬馬,從四面八方衝擊而來。馬上的騎士,全都是白衣白袍,白巾抹額,一副孝裝。
騎士們,也沒有發出什麼喊喝,無聲無息,隨戰馬衝鋒。
但正是這種沒有任何喊殺聲的衝鋒,卻給人一種震撼的效果。天地之間,只剩下馬蹄聲的轟鳴,遠遠看去,就好像兩股白色的洪流,瞬間衝過來。不過這些騎軍並沒有立刻投入戰鬥,而是有條不紊的散開,形成了一個半圓形的包圍圈,把尉遲敬德一行人,團團圍困起來。
「尉遲敬德,既然來了,為何又急於離去?」
一個清冷的聲音,從通仙觀中傳出來。
緊跟著,一個白衣白袍,頭裹白巾的俊秀青年,縱馬從通仙觀大門中躍出。只見他,年紀大約在二十一二歲的模樣,跳下馬身高八尺開外,體型略顯清瘦,俊面含煞,目光冷森。
掌中一桿奇形長槊,槊首大約有嬰兒手臂粗細,卻呈一個三棱刺刀的形狀。
胯下一匹中原罕見的龍子天馬,背負銀鞭,馬背兜囊中掛著一張強攻,殺氣騰騰,直視敬德。
青年馬前,是兩個步行的巨漢,一個背負雙斧,腰間系著牛皮大帶,倒插十柄手斧。
另一個略顯瘦削,不似負斧巨漢那般形容可怖。不過近丈身高,同樣給人帶來一種難言的壓迫感。掌中倒拖一柄陌刀,冷冷凝視敬德,那目光好像是看著死人一樣。兩個巨漢,一黑一白,給人以極強的視覺衝擊。那身上散發出來的冷冷殺氣,足以證明他二人曾經歷過無數次慘烈的搏殺。
青年身後,則是兩個騎馬巨漢。
一個手持獨角銅人槊,一個背負雙槍。
這五個人從通仙觀里一出來,周遭白衣騎軍,幾乎是同時向後退出十步,將場地騰空出來。
指揮騎軍的兩員大將,尉遲敬德並不陌生。
一個名叫劉黑闥,一個名叫王伏寶,都來自於滎陽兵馬的統帥級人物。
這兩人在馬上,向從通仙觀出來的青年微微一欠身,沒有開口說話。其實,眼前這狀況,不需要他二人開口,尉遲敬德也能猜出對面青年的身份。他很清楚,劉黑闥和王伏寶都是桀驁不馴之人,即便是在和秦王李世民商議軍務的時候,也未見他二人表現出如此恭敬態度。
能讓他二人如此這般,恐怕這世上,也只有一人而已……
尉遲敬德的臉色,變了!
他自認是個膽大包天的人,可不知為什麼,當面對眼前這青年的時候,竟生出一種懼意。
「尉遲恭!」
青年的聲音很好聽,帶著一種磁性。
他神色平靜,但目光卻極為森冷的看著敬德道:「我久聞你的大名,卻沒有想到,會是在這樣一種情況下,和你見面。我是李言慶,至於我的身份,想必你已經知道,我無須贅言。」
果然是他……
尉遲敬德心裡一咯噔,同時又覺得有些奇怪。
李言慶的語氣非常古怪,恨意濃濃之中,卻好像帶著幾分惋惜。而且,尉遲敬德自出道以來,都是以別名行世。知道他叫尉遲敬德的人有很多,但直呼大名尉遲恭的人,卻非常少。
即便是李世民,也多稱呼他敬德,而不是呼他的名字。
可這李言慶,居然一口就呼出他的大名,語氣里似乎還對他頗為熟悉,讓他不免感到古怪。
隋唐時期,很多人都是以表字為名行世。
比如顏師古,大家都知道他叫顏師古,其實他真名叫做顏籀,師古只是他的表字。可除了少數親近的人之外,大都是喚他顏師古。再比如柴孝和,大名一個『松』字。只是知道柴松的人很少,而聽說過柴孝和的人,卻很多。諸如此類,包括房玄齡,同樣也是以別名行世。
尉遲敬德猶豫了一下,雙臂倒拖,雙拳一碰。
「末將尉遲恭,參見河南王……」
他是出來喝酒的,所以沒有穿甲胄,自然也說不出什麼『甲胄在身,不能大禮參拜』的話語。
李言慶把他引到這裡,目的已經非常明顯。
幾乎是在剎那間,尉遲恭心裡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他可不會認為,李言慶把他騙到荊紫山下,是為了和他飲酒作樂。偷眼向兩邊看了一下,敬德心裡也是暗自叫苦。王伏寶和劉黑闥雖然並沒有關注他,可是那兩隊白衣騎士,卻把他死死困住。粗略觀察,這兩隊白衣騎士,大約有千人左右,想必就是李言慶麾下赫赫有名的墨麒麟,如今則更名為萬勝軍。
李言慶,這是要把他留在荊紫山下……
言慶心情複雜的看著尉遲恭,也沒有開口。
不可否認,前世尉遲恭在他心裡,也算是個了不得的大英雄,還是他少年時心中的偶像。
門神……
那是神話,算不得數。
可後世流傳的評書當中,尉遲恭也算是他最為喜歡的幾個人物之一。
只是,李言慶沒有想到,有朝一日,這尉遲恭會成為他殺父的仇人,和他對陣於疆場之上。
這種古怪的感覺,讓言慶非常不舒服。
但他不會說出來,而是上上下下的打量尉遲恭。
許久,李言慶開口道:「敬德,你是一條好漢,而且也知是非輕重。我對你也頗為看重,本不該用這樣的手段對付你。只是……原因想來你也清楚,我不和你廢話。有道是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我不管你是因為什麼原因,也不管什麼各為其主……總之,殺人償命,天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