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麒麟高卧聲自遠 第八五章 各懷心機

對許多人而言,本應是轟轟烈烈的洛陽之戰,隨著王世充虎頭蛇尾的獻城投降,就已落下了帷幕。

然而在一些人的眼中,洛陽之戰似乎還沒有結束。

長安的李淵,洛陽的李世民,河東的李建成都很清楚這一點。當李言慶突然放手河北戰事,轉而將注意力投注於洛陽的那一刻開始,李建成已經知道,這好戲不過剛剛拉開了序幕。

說實話,李建成近來壓力很大。

自從他卸去了左領軍大都督的職務,由軍中轉而政務的那一天開始,就清楚的感受到李世民給他帶來的壓力。

從道理上來說,李建成作為李唐的繼承人,從軍中脫離職務,倒也沒什麼問題。

畢竟,若李建成在戰場上出了亂子,定然會給整個關中局勢,帶來不可估量的影響。作為李唐未來的繼承者,李建成考慮的事情,也不能僅僅局限于軍事。他將來是帝王,必須要著眼於全局,而非戰場。從這一點說,李淵的思路並沒有錯誤。畢竟經過這連番的鏖戰之後,如何恢複元氣,是李唐目前最為關心的事情。其側重點,也必須從戰爭轉為休養生息。

軍事上,有李世民足矣。

但政事上,李建成還需要更多的歷練。

再者說,李淵還在位,他才是這李唐江山的掌控者。只要李淵還在位,那麼又有什麼可懼呢?

李建成一開始也是這麼考慮。

但隨著李世民在淺水原先敗後勝,柏壁之戰更大勝劉武周,打得劉宋潰不成軍不說,更平穩了塞北局勢,聲威登時是如日中天。如今又主持洛陽戰局,更會進一步助長李世民的聲勢。

李建成開始感受到來自於兄弟的壓力,朝堂上許多大臣,提及李淵子嗣的時候,必言李世民。

這也就是說,李世民在朝堂上的威望,隱隱已壓住了李建成。

李建成如何能不心焦?

可是他既然已經交出軍權,想要再重新獲得,可就沒那麼容易。除非李世民在洛陽慘敗,否則李淵也沒有辦法冒然剝奪李世民的兵權。洛陽之戰,會失敗嗎?當戰局剛開始的時候,一切尚不明朗。但隨著李言慶鄴城大敗竇建德,以摧枯拉朽之勢橫掃河北的時候,結局已然清楚。

「洛陽戰局已經結束,接下來一年之內,父皇必不會輕啟戰端。

本宮不日將返回長安,可是二郎戰功顯赫,在朝堂上已隱隱對本宮形成威脅,本宮當如何是好?」

李建成目光灼灼,環視眾人。

「太子,您是陛下親封,又何需懼秦王?

只要太子能做好本份之事,得陛下歡心,秦王即便是功勛再大,終究是為太子將來鋪路而已。」

說話的人,名叫李綱,原本是隋室舊臣,曾參與編纂過開皇律。

不過如今他官拜太子少保,官秩正二品,是太子三師輔弼。李唐東宮,與隋室相同,設立三師三少。所謂三師,即太子太師,太子太傅,太子太保;而三少則是太子少師,太子少傅,太子少保。自古以來,這三師三少,非等閑人可以為之。李綱在隋室,既有剛直不阿之名,故而李淵登基之後,對李綱極為看重。委任李綱為三少之一,也算是明確了李建成的太子之位。

在李淵看來,有李綱這位剛直之人輔佐,李建成定然能做好太子的本份。

前朝楊勇前車之鑒,猶在眼前。李淵對太子東宮的屬臣,也就格外關注。非能力品行名望家世皆猶者,不能出任東宮幕僚。也正因此,三師三少者,如今唯有李綱一人出任。而三師三少之下,名為太子賓客,設立四人,官秩正三品。擔任此一職務者,正是王頍之子,王珪。

王珪同樣以剛直著稱,敢於諫言。

太子賓客的責任,就是『掌侍從規諫、贊相禮儀』之責,倒是正與王珪的個性相符合。

除此二人之外,李淵身邊尚有率更寺丞魏徵,掌刑罰禮樂;崇文館學士鄭元琮,掌刊正經籍。同時,鄭元琮的侄女,就是李建成的老婆。有了這一層關係,李建成自然把鄭元琮視為心腹。

鄭元琮說:「話是這麼說,可問題在於,如今朝堂只知秦王而不知太子,長此以往,太子必處於尷尬地步。李少保,非元琮挑撥離間,而是楊廣前車之鑒,我等亦不可不為太子考慮。」

李綱一蹙眉,「鄭學士此言差矣,楊廣之所以能上位,實因楊勇不成氣候。當年我亦為楊勇東宮輔臣,對其了解甚多。楊勇,親小人而遠忠良,以至於最後被楊廣所乘。而今太子寬仁忠厚,遠小人而親忠良,又豈能重蹈覆轍。太子只需盡心做事,其他事情無需多慮……」

「但天策府如今聲勢迫人,太子又無法掌控兵權,只怕……」

魏徵蹙眉道:「李少保所言雖然不差,但若太子無有兵權,恐怕將來繼承大寶,亦不安穩。」

魏徵這一番話,說中了要害。

哪怕官位再大,若手裡沒有兵權,終究不是常事。

李綱性情剛直,曾做過楊勇的東宮屬僚,也算是經歷豐富。雖說魏徵的話有些大逆不道,可是也並非沒有道理。故而李綱面帶沉吟之色,閉口不言。魏徵這傢伙,說話可一點都不拐彎兒啊!

「老王,你為何不說話。」

李建成突然開口,目光直視王珪。

王珪一笑,「太子如若掌兵,難免會令陛下心生猜忌;太子不能掌兵,則將來會失去朝堂上的話語權。既然太子需要掌兵,卻無法出面掌兵的話,何不請一能掌兵,而陛下又不會猜忌的人出來掌兵呢?這樣一來,太子即可以安然無憂,而陛下也不會猜忌,同時又壓制住天策大將軍,可謂一舉三得,何樂而不為?」

「這個……」

李建成連連點頭,李綱等人也不由得表示贊同。

「王大人話雖如此,但這麼一個人,恐怕很難選出來吧。

即是太子的人,又不被陛下猜忌,同時還能壓制秦王殿下……此三者缺一不可,何人可當?」

王珪笑而不語。

魏徵則露出一抹瞭然之色。

李建成李綱相視一眼,目光不由得落在了鄭元琮的身上。

鄭元琮有些疑惑,問道:「太子看我作甚?」

李綱笑道:「這個人選倒是有,只不過怕要委屈了元琮兄弟。」

「若能保太子穩固,我受些委屈又算得什麼。不過,你們所說的……不會是那個傢伙吧!」

鄭元琮終於醒悟過來,同時也明白了李綱話語中的『委屈』是什麼意思。

思來想去,好像也只有這個人最為合適。可問題在於,若同意了,他兄弟奪回著經堂的夢,恐怕就會破滅。而且,兄長和那個傢伙,有殺子之仇。哪怕起因並不在那人,但若非那人推波助瀾,說不定……這些年來,自己兄弟無時無刻不再想著奪回著經堂,但是現在……

一剎那間,鄭元琮思緒此起彼伏。

兄長遠在江淮,這長安大小事宜,盡歸於自己決斷。

鄭元琮也非常清楚,別看鄭元壽如今掌控兵權,可無論是在威望還是能力上,遠不如那個傢伙。

深吸一口氣,鄭元琮苦笑道:「如若他能盡心輔佐太子,我受些委屈,又算得了什麼?只可惜白白便宜了鄭仁基那老東西……他命好,得了這麼一個寶貝。若當年我兄長把鄭世安那老傢伙要過來的話,說不得今日……罷了罷了,大哥那邊我會設法勸說,只要河南王能夠效忠太子。」

河北之戰結束,李淵封李言慶為河南王,已不再是秘密。

而李言慶和李淵之間的關係,也漸漸浮出水面,為不少人知曉。鄭元琮作為李建成的心腹,又豈能不知道。事實上,當他得知李言慶是李閥子弟之後,也就絕了報復李言慶的心思。

李建成讚賞頷首:「二叔深明大義,本宮感激不盡。」

「太子,河南王的確是個合適人選,但其人桀驁,非同等閑。

而且他有占滎陽,橫掃河北之功勛,雖為宗室,可陛下也未必會放心吧。此次招他前去長安,不就是為了讓他離開河洛,從而分化他身邊屬臣,達到完全掌控中原的目的?由他出掌兵權,並非一件易事。」

王珪笑道:「河南王的確是有些風頭太盛,容易被人猜忌。

但我們並不需要他出掌太重的兵權,只要他能掌控北衙,就算是達成了太子掌控兵權的目的。」

李建成也笑道:「不錯,若換成任何一個人掌控北衙,父皇都有可能會生出猜忌之心。但養真……呵呵,父皇與九皇叔如若親生,這許多年來,九皇叔隱姓埋名,拋家棄子為父皇做事,甚得父皇信賴。九皇叔薨時,父皇更罷朝三日,在書房中面對九皇叔的繪像落淚,對養真之關切,甚至連本宮都覺得有些嫉妒……呵呵,父皇削養真之權,其實也是為了保護他。

如若養真出任北衙的話,想必父皇安歇會更加踏實……老王,你說的不錯,北衙非養真莫屬。」

魏徵突然道:「只是我們能想到的事情,秦王焉能想不到?」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