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麒麟高卧聲自遠 第八三章 真兇

兩世為人,悲歡離合對於李言慶而言,早已變得很淡了。

生死?

似乎也習以為常。

生老病死,天道循環,誰也無法避免。前世的種種經歷,也讓李言慶自以為能夠對生死看穿。

這一世,他只有兩個親人。

一個是將他一手撫養長大的鄭世安,另一個則是雖未曾與他有過太長久的生活,可是卻賜予他血肉的李孝基。和鄭世安不一樣,李孝基和李言慶生活的時間並不長。也許加起來,甚至不滿一年。這也使得李言慶對待鄭世安和李孝基的態度完全不同……對鄭世安,言慶是開放的,毫無掩飾;對李孝基,更多時候則是一種內斂的,含蓄的,大家心裡清楚,卻從不說出來的感情。

很難說得清楚,孰重孰輕。

李言慶在得知李孝基噩耗的一剎那,整個人頓時懵了……

「養真?養真!」

「小妖,快點醒來!」

熟悉的呼喚上在耳邊響起,李言慶幽幽從昏迷中清醒過來。

依舊是在驛站,依舊是在書房。只是此時此刻,房間里擠滿了人,朵朵,無垢,長孫無忌,裴行儼,都聚在屋中,神情緊張的看著他。

竇威和顏師古見李言慶醒來,也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就在李言慶昏過去的一剎那,兩人的心一下子都提了起來。李言慶如果真的出了什麼事情,那接下來,會給整個時局帶來巨大的影響。不說其他,只論滎州一地,弄不好就會重燃戰火。

鄭家雖然已經歸附了李唐,可是這滎州真正的掌權人,則是李言慶,還有他那些手下……

不僅僅滎州會亂,河北也會亂,巴蜀同樣會亂。

那時候,李唐即便是能控制住局面,也必然會付出慘重的代價。說句不好聽的話,此時的天下大局,不在長安,不在洛陽,而只繫於李言慶一身。所以這個時候,誰也不敢有所怠慢。

幽幽長出一口氣,李言慶在長孫無忌的攙扶下,從床榻上下來。

頭,仍有些發暈,身體好像沒有半點力氣,甚至連站穩都成了問題。李言慶用力甩甩腦袋,輕聲吩咐道:「朵朵,你立刻回去,從現在開始,李府上下披麻戴孝,準備開設靈堂。」

朵朵也已經得知了事情真相,連忙點頭答應。

裴翠雲懷有身孕,毛小念臨盆在即。而無垢雖然已經恢複,可她那嬌憨的性子,著實撐不得大局。細算起來,也只有朵朵最為合適。朵朵平日里在李府就頗有威望,做起事來,也非常細心。

李言慶擺手示意閑雜人等退下,只留下了長孫無忌兄妹。

他怔怔看著竇威和顏師古,突然道:「劉武周和宋金剛,如今在何處?」

「柏壁之戰以後,劉武周宋金剛逃往突厥,投靠了阿史那俟利弗……」

阿史那俟利弗,亦即現任突厥處羅可汗。

始畢可汗在年中時病故,由阿史那俟利弗接任可汗之位。李言慶當時也聽說了這個消息,但並未太過於在意。阿史那俟利弗不比始畢可汗,無論是從野心還是能力,都遠遠不如,所以他沒有放在心上。

得知劉武周和宋金剛逃往突厥,李言慶神情冷漠,輕輕頷首。

「竇公,顏侍郎,我心思混亂,實無法與二位盤桓,先行告辭,還請見諒。」

說完,他邁步就想離開。

可兩腿發軟,天旋地轉般的眩暈感湧來,讓李言慶不由得微微一晃。無垢連忙伸手想要攙扶,卻被言慶拒絕。他咬著牙,一步一步走下樓去。一直走出驛站門外,在柳青的幫助下,翻身上馬。

若在平常,區區上馬,何需有人幫助。

只是這個時候,言慶已經亂了方寸。他知道,自己這時候還不能亂,他若亂了,滎州必亂。

「無忌!」

「王爺。」

長孫無忌剛把無垢送上馬車,就聽到李言慶的呼喚。

連忙上前,輕聲道:「王爺只管放心,城中我已做好了安排,絕不會有半點差池。不過,洛陽那邊……」

「你立刻找沈光過來,我有事情要吩咐他。

至於洛陽,我就不去了。這兩日我就要趕赴長安,報備宗室之後,會設法將父王棺槨移至天陵山。

還有,派人招呼後竇公和顏侍郎,告訴他們,最遲後日,我就隨他前往長安。」

「遵命!」

無忌也清楚,這時候讓李言慶再去洛陽,無異於強人所難。

看他現在的狀況,整個人已失了方寸。即便是去了洛陽,也難有什麼用處。倒不如交由杜如晦自行決斷的好。至於李言慶在洛陽城裡的安排……既然喚沈光來,想必會交由沈光操持。

※※※

王世充穿著一身黑龍袍,呆坐在空蕩蕩的含嘉殿中。

就在剛才,他正在與朝臣商議如何守衛洛陽,如何能夠堅持三個月的時間時,有細作呈報:李言慶在晌午時分,返回鞏縣。

原本還頗有秩序的含嘉殿,頓時如同炸了鍋一樣,亂成了一鍋粥。

李言慶回來了!

這就意味著,河北戰事結束了……竇建德、宇文化及,完了!

竇建德的死訊,還沒有傳至洛陽。雖然都知道他在鄴城慘敗,被李言慶困於永年縣,但只要竇建德還沒有死,那河北戰局,一時半會兒就不會結束。河北戰局沒有結束,洛陽就還有一線生機。

可是現在……

李言慶回來了,那接下來,他必然會把目標,鎖定洛陽。

縱觀洛陽上下臣工,或多或少,對李言慶都有一絲絲的畏懼。特別是王世充的那些得力手下,更心知肚明。楊公卿、張鎮周、單雄信這些人,和李言慶都有過交鋒。除此之外,段達和跋野綱早在杜如晦攻取偃師的時候戰死,餘下文武大臣,也都聽說過,甚至領教過李言慶的手段。

言慶兩次攻取偃師,莫不使洛陽惶恐不安。

如今,他回來了……挾大勝竇建德之餘威返回鞏縣。那麼接下來,洛陽還能否再堅持下去?

所有人都無心再商討下去,王世充更是亂了方寸。

他把文武大臣趕走之後,一個人留在含嘉殿。幾個時辰前,他還在信誓旦旦,豪氣干雲的向所有人保證,洛陽堅城,足以抵擋李唐半載之久。只要能託過三個月,他們就還有機會。

可是現在,那意氣風發的話語似乎仍在大殿上空回蕩,不過卻彷彿是在嘲諷一般。

李世民?

王世充並不畏懼。

一個半大的小子,靠著父輩餘蔭而已。

但李言慶……

心中頓時生出無盡的不甘,他忍不住握緊拳頭,狠狠的砸在龍床扶手上。

「朕不甘心,不甘心啊!」

是啊,人生總是這樣奇妙。

沒有當過皇帝,永遠無法知曉那種高高在上的滋味。品嘗過那權力的滋味以後,再讓他俯首稱臣,又豈能甘心?

再者說了,他才當了兩年皇帝,這滋味還沒有嘗夠。

可王世充更清楚,李言慶若是親自前來督戰,那洛陽必然凶多吉少。李言慶在洛陽的聲望很高,而且人脈也很廣。上至世胄縉紳,下至販夫走卒,似乎都對他頗有好感。李世民在河洛毫無根基,但李言慶卻是根基深厚。如果他真的前來洛陽,那洛陽又能夠堅持多久呢?

「皇上!」

大殿外,傳來一個極為陰柔的聲音。

王世充抬頭看去,卻見一個白面無須,身著黑衣的男子,站在大殿門口,關切的看著自己。

「仁則,進來吧。」

那白面無須男子,正是王仁則。

他邁過門檻,走進大殿後,環視了一眼空蕩蕩的殿堂,輕聲道:「皇上,還在為李逆擔憂?」

王世充示意他在丹陛上坐下,嘆了口氣。

「朕欲一戰,可洛陽城中,竟無一個血性男兒。

只聽說李言慶回到鞏縣,就一個個驚慌失措。朕有心和那李唐決一死戰,奈何手中無可用之人。」

不管這心裏面多驚慌,可嘴巴上卻不肯有半點認輸。

王仁則又怎能看不出王世充的心思,他更知道,王世充現在,其實根本就沒有和李唐決戰的信心。

既然無意決戰,索性投降吧……

王仁則說:「皇上……」

「仁則啊,這裡沒有外人,莫要再這般稱呼,朕還是喜歡聽你喚朕做叔父。」

王仁則告了個罪,然後說:「叔父,李言慶回來,亦代表著河北戰局,已經結束。即便是還有零星抵抗,想來也難以抵擋李唐大軍。李言慶回來事小,如果李唐傾力一戰,洛陽可存乎?」

「這個……只怕很難。」

王世充能走到今天這個地位,倒也不是全無本事。

至少這審時度勢的本領,算得上一等一。只是,他雖明知大勢已去,可心裏面卻總覺有些不甘。

現在的狀況是,無需李唐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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