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蛋,混蛋!」
含嘉殿上,一張沉甸甸的紅木長案,在空中翻了兩個滾,轟得摔落在地面上,頓時四分五裂。
王世充站在台階上,因憤怒而扭曲的面孔,顯露出猙獰之色。
臉通紅,短髯賁張,鼻翼不停的張合。雙手握成拳頭,需用全力,才能控制住身體的顫抖。
「丘懷義誤國,李賊欺我太甚!」
憤怒的咆哮聲在大殿中回蕩,兩旁臣子,一個個噤若寒蟬,無一個人敢出聲。誰都知道,這王世充粗魯,未曾想竟如此粗魯。在大殿上就破口大罵,全無半點位極人臣的朝廷大員形象。
不過,也的確怪不得王世充如此憤怒。
與其說他憤怒,倒不如說他心中充滿了恐懼。關中兵馬在澠池鏖戰,楊公卿才到金鏞城,還未來得及整頓兵馬,前往澠池協助王玄應,那邊李世民就率部抵達澠池城下,與李建成形成夾擊之勢。王玄應本來打算閉門不戰,等待楊公卿援軍抵達之後再做決斷,不成想宜陽忽遭關中兵馬圍困。王玄應也無法坐視不理,於是派兵援救,但在途中,卻遭遇李世民伏擊。
李建成所部扮作敗兵,混入澠池……
當晚澠池四處火起,混入城中的姦細強行奪取了城門,李世民和李建成自兩下同時出擊,王玄應奪門而走,敗逃缺門山,與楊公卿所部兵馬匯合一處之後,依山紮營,才算穩住陣腳。
王玄應敗得實在是太快了!
快得讓王世充來不及做出相應的舉措。
可就在王世充為關中兵馬而焦頭爛額之際,李言慶趁暴雪之夜,偷襲偃師城,並強行推進六十里,屯紮於石林山下。石林山距離東都,不足百里。李言慶可朝發夕至,隨時兵發洛陽。
王世充乍聽這消息,一下子懵了!
李言慶實在是太無恥了……老子在這邊對抗關中軍,你竟然奪取了我的偃師,還要攻打東都?
「立刻點兵,我要與那李家小兒在石林山下決一死戰。」
王世充氣得是暴跳如雷,聲嘶力竭的吼叫。
可殿上文武,卻無一人敢站出來請命。他們要對付的不是李密,而是李言慶……這些人,也不是王世充那些手下,對李言慶無所了解。勿論是段達還是跋野綱、黃桃樹,那都是世居洛陽的將領。他們對李言慶,再了解不過,同時更清楚言慶對於東都洛陽人,是怎生意義。
李言慶,那是開隋大將長孫晟的弟子,魚俱羅也對他有授藝之恩。
不僅如此,那開隋元老中的楊素、高穎賀若弼等人,哪個不是對他讚賞有加。別看這些人都死了,可是朝堂上,依舊享有極高的聲望。這些人哪一個不是身經百戰,戰功顯赫的名將,卻對一個人青睞有加,這本身就足以說明問題。況乎李言慶本身的戰功也同樣顯赫。征戰高句麗,生擒高建武,阻擋楊玄感,以及後來與瓦崗軍的對抗……好像,他從未有過敗績。
李無敵之名,不是隨隨便便就喚出來,那是經過一次次勝利,而積累出來的名聲。
哪怕段達看不起李言慶,可對李言慶的才能,也是讚賞有加。他之所以看不上言慶,恐怕更多的原因,還是出自他內心中對李言慶的嫉妒。至於跋野綱等人,更不敢說能戰勝言慶。
「爾等平日里何等張狂,如今被一個黃口小兒騎在脖子上,卻無一人敢應戰嗎?」
王世充等了半天,不見有人站出來,怒氣頓時更盛。
右監門大將軍裴仁基站在一旁,嘴角浮現出一抹嘲諷的笑意。同時,心裡又非常自豪,因為李言慶,是他的女婿!一群烏合之眾,只聽我愛婿之名,一個個就嚇破了膽子,真是有趣!
不過他卻沒有站出來,而是在一邊冷眼旁觀。
王世充怒道:「你們都不願意去,那我去……我就不信,那李言慶有三頭六臂不成。」
「王僕射,三思啊!」
「是啊,王僕射,李言慶年紀雖小,可是戰功卻不少。此子狡詐無比,詭計多端,您如今是陛下輔臣,擔負著東都安危,切不可冒然出擊,以免上了那李言慶的當啊。」
其實,王世充那話一出口,立刻就後悔了!
李言慶的本事,他沒見過,可也聽過許多。夾石子河一戰,王世充李密加起來十萬人,都落得個慘敗結局,論說起來,那一戰到最後,似乎也只有李言慶一個人獲取了勝利。本來想坐山觀虎鬥,結果自己和李密卻先鷸蚌相爭,讓那李言慶成了漁翁。如今想來,王世充仍覺得有些後怕。他總覺得,李言慶不像個初出茅廬的小子,倒更像是一個老謀深算,老奸巨猾的老狐狸。
那種感覺……就好像當初在江都,和裴世矩交手一樣。
「太尉,這等時候,切不可冒然行動。」
又一個站出來勸說王世充的人,不過對這個人,王世充還是表現出足夠的尊重。
說話之人,正是王素。
他上前一步,鄭重道:「當務之急,還是要弄清楚這李言慶究竟是何用意?他是不是已經投靠了李閥麾下?如若這樣,李閥兵出關中,恐怕就不是虛晃一槍,其用意需再做考校。」
李言慶薛收等人能猜出李世民和李建成並非真打東都。
同樣,王世充手下,同樣有人能猜測出來。王素乃是王氏族人中少有的俊傑,第一時間做出了反應。哪怕是李世民李建成兄弟攻破澠池,王素也不覺得慌亂。在他看來,李家兄弟只是要做出一個樣子……他正謀劃著,如何與李家兄弟接觸,然後求和,說退關中兵馬。卻沒想到,李言慶突然出兵,一下子打亂了王素的計畫。那李家兄弟姓李,李言慶也姓李,二李之間,莫非有什麼聯繫?亦或者說,他二人沒有聯繫,但李言慶已經投降了關中李閥?
若如此的話,那問題可就嚴重了!
王世充努力平息下心中的燥亂和恐慌,沉吟片刻後,下令散朝。
如今東都的朝會,已經被王世充一人所把持。皇泰主楊侗,基本上就等同於傀儡一樣,被鎖在深宮大內之中,很難和外界接觸。
王世充說,如今外面很亂。
陛下你年紀小,很多事情都不懂,不如把事情交給我來處理,您就安安心心,在宮中當你的皇帝。
楊侗想要拒絕,可那裡有他拒絕的餘地?這朝堂里,根本就沒人聽他的,放眼看去,全都是王世充的手下。不僅僅是朝堂上,深宮大內中同樣如此。長秋令段瑜等人,全都是王世充的耳目,楊侗的一言一行,都被王世充所掌控。
「世傑大哥,你今天在朝堂上的話,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含嘉殿里,只剩下王世充和王素兩個人,王世充忍不住詢問王素。
王素苦澀一笑,搖搖頭,「我今天那番話,不過是想你冷靜下來而已。李言慶和李淵之間究竟有沒有聯絡,我目前還無法確定。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如果你現在和任何一方開戰,都將是腹背受敵……李言慶兵至石林山,就不再前進,說明他現在也正猶豫。你若是出兵,勢必會令他下定決心。所以當務之急,不是和李言慶開戰,而是要儘快令關中兵馬退走。」
「退走?怎麼退?」
「他李言慶能挑選時機,你為何就不能尋找盟友?
你只需要放出風聲,邀薛舉在金城郡出兵,你在東都響應。到時候李淵的陣腳,自然慌亂。
那是,咱們再與他求和,也就容易許多。待李淵退兵之後,我們反過手來再去收拾李言慶,豈不就變得簡單了?你想想看,是同時和兩邊作戰容易,還是和李言慶一人交鋒輕鬆呢?」
「要這麼說的話,倒也有道理。」
王素點頭道:「不過,你還是要做出姿態,盡量穩住李言慶。
這邊呢,我會秘密與李淵接觸……我記得龍門白牛好像就在李世民帳下效力,我會通過他,儘快與李淵接觸。多則十天,少則五天,關中兵馬必然撤退。在此之前,你一定要穩住李言慶才行。」
計是好計,可王世充卻感到很頭疼。
「那李言慶姦猾似鬼,不好糊弄。稍有不慎,勢必被他看出破綻……如果他在這段時間裡強攻……」
王素一聽,覺著王世充考慮的不是沒有道理。
的確,李言慶若在這時候強攻東都,勢必會令關中兵馬堅定決心,那問題似乎也就麻煩了。
「派個能鎮住他的人去談判。」
王世充眼睛瞪得溜圓,好像見鬼似地說:「大哥,誰能鎮得住那傢伙?
那傢伙勿論是在士林還是在軍府,都是一等一的地位。以前徐文遠那老傢伙在洛陽,說不得還能鎮得住他。可現在,那老傢伙舉家搬到了鞏縣……我思來想去,好像沒人能鎮住他吧。」
「他在士林中的確有名望,軍府內也同樣有威信。
可他總是人,只要是人,就一定能有製得住他的人存在……對了,讓裴仁基去和他談判。裴仁基不是他岳丈嗎?難不成他李言慶還敢在裴仁基面前撒野?」
「那傢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