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麒麟高卧聲自遠 第五九章 紛紛擾擾又一年(一)

對李道玄,言慶很看重。

不僅僅是因為這孩子進退有度,頗有名士之風。言語也很清晰,更重要的是,有幾分機變之能。只是偶爾會出現魯莽的行為,脾氣一上來,什麼都不顧。但少年人,大都會這個樣子,總不成人人都像李言慶這樣的穿越老妖精,那這個世界,可真的就要崩潰掉了……

李道玄這次主動要求和馬三寶一同前往潁川,考慮也頗為周詳。

既然是盜匪,既然是叛軍,對隋室自然無甚好感。李言慶身為河南討捕大使,也難以表露立場。而且以那些草根出身的盜匪而言,李言慶士林宗師的名號,未必能比那些叛軍首領更具誘惑力。

所以,由李道玄出面,似乎最為妥當。

他身為李氏宗親,又是官宦子弟。從某種程度上,已經具備了李淵代表的身份。

唐國公這三個字,很有誘惑力。即便是一些潁川沒落的世胄門閥,對李淵的好感也甚於李言慶。更何況,李淵背後還有一個隴西李閥的存在。這種世胄間盤根錯節的關係,普通人很難理解。

潁川,自有漢以來,就是世胄門閥聚集所在。

歷經五胡亂華的動蕩後,潁川世胄的力量較之東漢時期,已經大幅的削弱。但還是那句老話,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那些早已沒落的世胄,對於當地的控制力,甚至連官府都比不得。

在這種時候,潁川、襄城等地世胄的選擇,將決定兩地是否會捲入動蕩。

李道玄說:「我可以通過李閥的影響力,與潁川襄城兩地世胄暗中聯合。如此一來,我們就可以不費一錢一糧,控制兩郡。咱們所選出的盜匪,與當地世胄多有聯絡,正便於掌控。」

柴孝和認可了李道玄的計畫,並同意李道玄雖馬三寶一同前往。

「主公,道玄公子有大才,更兼對您無比敬重。

此日後主公立足李閥的絕佳盟友。有道玄公子在,主公可以在宗室之中,獲取更大的話語權。不過目前而言,道玄公子需要足夠的資本。他所立功勞越大,地位越高,於主公好處更多。」

柴孝和恭敬言畢,使得李言慶也不禁連連點頭。

這,也算是未雨綢繆的一種方式吧……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自己將來若想在李閥中獲取更大的話語權,沒有幾個合適的幫手,顯然是不可取。幕府內,他有柴孝和等人幫手,與外界,杜如晦等人必然身居高位。但若是宗室之中無有盟友,也非一件好事。

言慶沉吟許久,越發覺得柴孝和這個決斷,妙不可言。

於是,他不再過問李道玄的事情,收回銀鞭之後,他又與柴孝和討論良久,這才告辭離去。

「柴公,你如今是鞏縣的縣令,將來亦將為我心腹。

有些時候,不可顧慮太多。在鞏縣,你是二十萬百姓的父母官;將來,你亦代表著我李言慶的臉面。該出手的時候就出手,出了問題,自有我來擔當。可若面子丟了,卻需用十倍,百倍的努力方可挽回……

我想,景文公的心意,你也已經明白。

麒麟台早晚會由你執掌,如若這般瞻前顧後,焉能與我有助益?沈光可以為你解決一切麻煩,但你自己更需多一些硬氣。似今日之事,莫說一個柴青,就算是國公之子登門,亦無需顧忌。他們敢登門,你只管打回去……如若上面怪罪,就往我身上推。我倒要看看,誰敢惹我?」

誰敢惹我!

這四個字說的是鏗鏘有力,更令柴孝和面紅耳赤。

「主公教誨,柴孝和必牢記心中。」

離開縣衙,已近黃昏。

李言慶翻身上馬,帶人返回李府。

他讓沈光暫時留在府衙中,以確保無人登門鬧事。

可一回到家,武士彟已等候多時。見李言慶進來,他連忙上前行禮道:「郎君,大事不好了!」

「哦?」

「柴郎君不滿今日受辱,故而不辭而別,只留下一個口信,說是返回關中。」

李言慶一怔,旋即冷笑道:「他既然要走,那隻管走就是。我這裡不養廢物,更不養這種不知尊卑的東西。」

「可柴青他……」

「他怎地?」

武士彟猶豫了一下,還是提醒道:「柴青乃柴紹之地,而柴紹又是李娘子夫君。竇夫人生前所遺諸女中,國公最愛李娘子。此次李娘子在鄠縣立下赫赫功勛,更助國公入關,可謂是風光無限。郎君得罪了柴青,勢必也得罪了李娘子……到時候她若對郎君不利,豈非糟糕?」

腦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現出李雲秀那英姿勃發的樣貌。

言慶和李雲秀只見過一次,而且是在十年之前。其實,他對李雲秀並無太多好感。雖則史書中對這位平陽公主讚譽頗多,可親眼見過以後,李言慶覺得這為李娘子,並不似史書中所記載的那般完美。英氣太重,鋒芒太露……不僅僅如此,李言慶總覺得這李娘子,似乎目中無人。當年李言慶已是享譽天下的名士、神童,可李娘子居然瞧他不起,言語間更帶著幾分輕視之意,讓言慶很不舒服。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李言慶對李雲秀倒是印象深刻。

「她能對我怎生不利?」

「這個……」

「我行得正,坐得端,這件事情本就是柴青無理取鬧,她李雲秀和柴紹若敢找我麻煩,就休怪我心狠手辣。」

也許,連言慶自己都沒有覺察到,他這心態的奇妙變化。

隨著一次又一次的勝利,隨著他權勢日重,隨著他將滎陽掌控於手中,也使得李言慶越來越自信,越來越有威嚴。前世為官時的那種心態,漸漸取代了重生後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謹慎。更重要的是,連他自己都沒有覺察到,當年他那抱大腿的心思已漸漸淡去,如今更生出可與李淵子女爭風的心理。當然,這種變化還小,但如此微小的變化,卻令他不自覺的,在舉手投足間產生出一種威壓。武士彟站在李言慶面前,竟不由得生出一絲畏懼之心。

如此威勢,也只有在唐國公身邊時,方能感受……

「郎君話雖有道理,不過若能向大將軍解釋一下,豈不更好?有些麻煩,能免則免,何必沾惹?」

言慶想了想,也覺得有幾分道理。

「你這話說得也有道理。既然如此,就由你向大將軍解釋吧。」

「我?」

「我相信,你來解釋,效果會比我親自解釋,更好。」

不管怎麼說,武士彟畢竟是李淵派來的人。雖說名義是輔佐,但內中是否有監視之意,恐怕只有李淵自己心裡明白。不管武士彟是否領有此任務,反正讓他去解釋,李淵更容易接受吧。

《三國演義》里,黃蓋苦肉計,闞澤詐降,曹操卻沒有相信。

可蔡中蔡和的一封書信,就讓曹操完全打消了疑慮。這就是用間的巧妙,既然李淵派出武士彟,想必對武士彟信任有加。

李言慶這一番言語,也讓武士彟心裡一驚。

他不敢拒絕,躬身答應之後,這才告辭離去。送走武士彟,李言慶站在台階上,久久佇立。

與王世充和李密的交鋒尚沒有結束,可他好像已經觸及了大唐的權力爭紛之中。

還真是累啊!

一雙小手,輕輕搭在他的肩頭。

鼻端縈繞著一股淡淡的紫藤花香,那是朵朵最為喜歡用的香囊。

即便是他失神,但能無聲無息靠近自己的人,似乎也只有朵朵一個而已。言慶的三個老婆,再加上毛小念,各自有不同的喜好。比如朵朵,好用紫藤花,蓋因岷蜀,盛產此花。香氣里夾帶著一絲野性之氣,正符合了朵朵的性情;而裴翠雲好蘭香,如蘭似麝,極為雅緻,也是文人雅士所好,符合裴翠雲那恬靜的心思;長孫無垢好冷香,故而喜用獨特的秘法,將梅花與晨露融合製成;而毛小念呢,似乎鍾情於牡丹香,其芬芳濃郁,令人心感幾分妖嬈。

「朵朵,真不知如此生活,還需多久?」

李言慶低聲呢喃,訴說著心事。

他真想告訴天下人:我是李閥中人,是李孝基的兒子。

可是他也知道,這樣不行。因為如此一來,他必將成為眾矢之的。偷偷摸摸,隱忍堅持的生活,實在是令人煩悶。想想李世民,想想李建成,還有那李雲秀在內……只因為有一個好老子,就可以所向睥睨,為世人所敬重。而他呢,卻要一步一個腳印,堅持著向前行進。

若說言慶沒有嫉妒,那純屬胡說八道。

怪不得後世人說,一個好老子,可少去二十年的奮鬥……

這些話,他只能和朵朵說。

甚至包括長孫無垢和裴翠雲,他都無法傾訴。

朵朵和他同病相憐,同樣是隱藏著身世,東躲西藏。甚至於,朵朵比他更辛苦……畢竟言慶還知道自己的父親在世,還有一個出家為僧的舅舅。而朵朵呢,甚至沒有一個能慰藉她的人。於朵朵而言,在哈士奇和宇文亞離開以後,這世上唯一能依靠的人,就只有李言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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