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下了一場小雨,驅走夏日的炎熱。
王頍敲開了縣衙後院的角門,閃身沒入高牆之內。後花園的池塘中,池蛙叫的正響,柴孝和一個人坐在亭中,掛著一盞燈籠,正捧書閱讀。他看的很入迷,那嘈雜的池蛙叫聲,似乎對他沒有半點影響。直到王頍邁步走上台階,柴孝和才似有覺察,抬起頭,向王頍看過去。
放下書中的書卷,柴孝和微微一笑。
王頍問道:「池蛙如此吵鬧,孝和公居然能安穩誦讀,這份定力確實高明。」
柴孝和呵呵笑道:「閑來無事,不過是和這些畜生們鬥氣而已。一開始我也頗受影響,可它們越是吵鬧,我就越是要強迫自己靜下心來。久而久之,隨它們吵鬧,我只當做清風拂面。」
王頍連連撫掌讚歎,在柴孝和對面坐下。
「王公深夜前來,可是有什麼指教?」
王頍慢吞吞道:「其實今夜前來,老夫是受我家主公託付,有一事想要向孝和公求教。」
「向我求教?」
王頍說:「李郎君如今欲取河南討捕大使,然則卻困難重重。
之前有王世充與李郎君相爭,如今郡守又對郎君頗為忌憚。郎君無奈,只好暗中與鄭仁基商議,想要虛以為蛇,麻痹郇王。而今,郇王似有所覺察,定下二虎爭食之計,欲探求真偽。
故而李郎君想要請教孝和公,如此狀況下,當如何是好?」
王頍說完,閉目養神。
李孝基把從柳周臣那邊得到的消息告訴言慶時,的確是讓李言慶吃了一個小驚。不過見慣了大風大浪,這份養氣的功夫日益純熟。李艷青雖然吃驚,但表面上看去,並不是太緊張。
事實上,這河南討捕大使之職至今沒有消息,李言慶多多少少,也能猜出些許端倪。
其中的癥結,怕不在江都,也不在洛陽,而是轉移到了滎陽郡吧。以楊慶那謹小慎微的性子,焉能不多考慮一番。只是言慶沒有想到,楊慶居然設出了這個二虎爭食的計策,的確高明。這是逼著言慶和徐世績真刀真槍的來一次火拚。可那樣一來,又豈是言慶所期望的結果。
他和徐世績之間,又怎可能真的反目?
幸虧父親今天遇到了柳周臣,不然的話,等事到臨頭再想主意,恐怕就麻煩了!
於是,李言慶找來了王頍。
「王公,你總說柴孝和有經天緯地之才。非我不信,實這麒麟台於你我,都是意義重大。
我敗李逆,也算是完成了他對我的考驗;然則我現在想知道,他可有真才實學?就把這件事情交由他來處理,權作是我對他的考驗。若他真願意幫我,就設法為我化解去此一厄難。」
其實,李言慶和王頍如果真的想要解決這個問題,倒也不是沒有辦法。
可言慶不會這麼簡單的化解,他還想藉此機會,領教一下柴孝和的水平。王頍口說無憑,有些事情必須要經過證明才能見出分曉。同樣,王頍也知道,柴孝和雖然心動,但想要一下子被李言慶所接受,也不太可能。他又怎能不知道,這麒麟台的意義,對言慶何等重要?
拋開柴孝和是否願意歸降,但從他的能力而言,王頍同樣需要審視。
若才能不足,對於王頍傾盡心血,一手營建的麒麟台,定然是一個毀滅性的打擊?他也要謹慎小心。
柴孝和先是一怔,旋即就明白了王頍的來意。
原以為,自己能夠平靜的面對這件事,可是當事情臨頭的時候,柴孝和還是覺得,有些按耐不住激動的心情。
對於李密,他已經仁至義盡。
為了那個該死的蒲山公營,柴孝和已經忍受了近一年的幽禁之苦。
雖說李言慶並沒有為難柴孝和,但對於胸懷錦繡乾坤的柴孝和而言,他失去了施展才華的舞台。每個人都有野心,柴孝和同樣如此。李密的確是對他有恩,卻不代表他會把所有的一切,都交付在李密手中。秋浦的提心弔膽,鞏縣的處心積慮,以及近三百個囚禁的日日夜夜……
他已經不欠李密的恩情了!
現在,他需要一個更大的舞台,更加廣闊的舞台。
心裡隱隱有一種感覺,也許他想要的這個舞台,李言慶能夠給予。
不過柴孝和也知道,這個舞台不容易獲得。事實證明,李密並沒有那種打破一切的魄力。至少到現在,柴孝和所期望的事情,一件都沒有發生。李密,甚至連鞏縣的大門,都不得其入。
小小鞏縣如此,那麼整個天下,又將如何?
他也要等,等待一個向李言慶證明自己的機會!
而現在,機會來了……
柴孝和深吸一口氣,緩緩起身。在一片池蛙嘈亂的叫喊聲中,他走到涼亭旁邊,手扶欄杆。
「既然不想擠進去,何不打出來?」
「哦?」
「楊慶為何前恭而後舉?」柴孝和神色平靜道:「無他,只因李逆兵退,而蟻賊不復滎陽之外。」
「那孝和公以為,當如何為之?」
「楊慶自以為滎陽危機解除,故而使李郎君多猜忌。
若危機猶在,他可還敢繼續刁難?其實方法很簡單,滎陽郡實在太小,同時容納兩頭老虎,的確是有些麻煩。徐郎君只需要打出去,楊慶這二虎爭食,也就沒了用處。只看,徐郎君如何出擊,才能使楊慶不起疑心?對了,我前些時日看邸報,陛下決意重設黎陽倉,而郝孝德所部,似乎是在朝黎陽倉方向移動……既然郎君不想在滎陽招惹麻煩,何不去禍水東引?」
王頍眼睛睜開,凝視柴孝和。
「若此事交由你來置辦,需多久能達成目標?」
「二十天,定可使楊慶低頭。」
王頍站起身,轉身往外走。
他走了兩步後,突然又對柴孝和道:「從明天開始,我會命沈光前來府衙,一應所求,可向他提出。」
王頍身為麒麟台的營造者,有決斷之權。
他甚至可以無需請教李言慶,而自行決斷。
不過他也清楚,這種決斷權也僅限於他一人而已。日後不管柴孝和能否接掌麒麟台,亦或者是什麼人接手麒麟台,李言慶都不再可能似今日對王頍這樣放權不問。畢竟,這世上只有一個王頍!
是應該得意,還是應該……
王頍說不清楚。
不過他卻知道一件事情,他一手營造出來的麒麟台,定然會成為這個時代,一個可怕的龐然大物。
與此同時,柴孝和長出一口氣。
和王頍片刻的交談,只讓他後背衣裳,濕透!
※※※
李言慶沒有再去詢問王頍。
因為他相信,王頍會把這件事處理的非常妥帖。而且,他也確實沒有時間過問此事,大婚之期終於到來,往來於廳堂的客人絡繹不絕。作為主人的言慶,根本無暇再去顧及其他事情。
顏師古,顏相時兄弟前來道賀!
孔穎達與孔門弟子前來道賀!
范陽盧氏,隴西李氏……等等,只要是你能想起來的名流士紳,或是親自登門,或是派人道賀。
書法大家歐陽詢,親題百年好合四字,以為贈禮。
楊侗派人送來一對銅鎏金金獅鎮紙,據說是當年王羲之父子珍愛之物;楊脩則送來了一柄寶刀,名為百辟。據說是曹丕在位時所監製百辟寶刀,價值不菲。諸如此類的禮物,多不勝數。
鞏縣人終於明白了,李言慶這三個字所代表的力量。
此前,他們雖然聽說過李言慶如何如何,卻終究沒有見識過。
而今,只看各路賓客,哪一個不是大有來頭?普通的士紳大豪,甚至連李府的台階都沒有資格邁上。士林之中稍有名氣者,莫不前來道賀。這樣的名氣,才是名人,所謂宗師,想必也就是這般模樣。
以至於滎陽縣人酸溜溜道:想當年,鄭玄鄭公門下,亦這般盛況,鞏縣人沒有見識。
可鄭玄,又是何等人物?
按照隋朝時的規矩,婚禮擋在黃昏舉行。
婚=昏,這時辰不能有任何偏差。
迎親從正午開始,必須要在黃昏時返回。其間一應各種瑣事,李言慶上馬前,更是被一次次反覆提醒。
薛收作為迎親郎,操持一切。
不過當李言慶披紅掛綠,跨坐上象龍之後,薛收才發現,迎親的馬車還沒有抵達。
「言慶,迎親馬車呢?」
李言慶不由得笑了,「我娶親,不用馬車。」
一句話,頓時引起一片嘩然。不用馬車,難不成讓三位新娘用雙腳走回來嗎?這可是不符合李府的規矩。
話音未落,但聽鞭炮聲鳴響。
三面披紅挂彩的八抬大轎,從府中抬出。
每台轎子,需六十四人抬起。雄闊海、鄭大彪、闞棱三人,上身火紅色對襟大氅,足蹬皮靴,每個人手中都扯著一根紅綾子,三人走到李言慶馬後,將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