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吱—
機樞轉動,發出刺耳的聲息。
這不是一兩台機樞的聲響,而是數百台機樞同時運轉。隨著一聲沙啞,聲嘶力竭的呼喊:「放!」
數百台拋石車同時發射,一團團火球衝天而起,帶著奇詭的弧線,飛向黑石關城頭。
『蓬蓬蓬』的聲響不絕於耳,被枯草包裹著,燃燒的石頭雨點般砸落下來。有的撞在黑石關厚重堅硬的城牆上,有的直接飛上城樓。一塊燃燒的巨石,蓬的轟在城門樓上碗口粗的大纛旗杆上。巨大的衝擊力,將旗杆攔腰砸斷。黑色的飛龍大纛呼嘯著,向城樓上倒下去。
此時,黑石關城樓上,軍卒們正捨生忘死的和瓦崗軍交戰。
誰也沒有注意到那大纛倒下……
一個黑粗壯漢衝出來,雙手迎著旗杆十字交叉。那黑粗結實的手臂,肌肉墳起,好像生鐵鑄造而成。蓬的接住了旗杆,兩腿微微向下一曲,化解了旗杆上的重力之後,兩隻大手抓穩旗杆,奮力向上一推,口中牛吼般沉喝。數百斤重的大纛,又緩緩升起,他雙手托住旗杆,如同一個守護神似地,站在大纛之下。
一連串的舉動,也引起了城樓上軍卒的注意。
雄闊海抖手抓住一個順著雲梯攀上城樓的瓦崗軍士卒,好像抓著稻草人似地用力摔打在城垛口上。只聽軍卒凄厲慘叫,雙腿頓時被砸斷。隨後,百十來斤的身體,被雄闊海扔下城頭。
「大彪子,真惡來也!」
雄闊海看過三國演義,知道那三國演義中,有一個名叫典韋的人,號古之惡來。
他肚子里那點墨水,也不可能知道這『惡來』是誰。不過,他聽人說過,典韋曾單手托起旗杆,是真勇士。今日鄭大彪的行為,與那典韋不遑多讓,甚至比起典韋來,更高出一籌。
雄闊海這一聲讚歎,立刻引得城樓上隋軍一陣歡呼。
鄭大彪朝著雄闊海憨憨一笑,伸手豎起大拇指,那意思是說:休得擔心,我會護這大纛不倒。
「澆水!」
闞棱的呼喊聲從遠處傳來。
上百口盛著剛煮沸的沸水,順著城牆傾盆而下。
城下的瓦崗軍躲閃不及,被那沸騰的滾水澆到,頓時鬼哭狼嚎。
遠處,瓦崗軍大寨里,傳來一陣陣緊密的銅鑼聲……
「將軍!」
李言慶把手中的『馬』落下,笑呵呵的看著薛收。
在他面前,擺放著一個棋盤。不過這棋盤並非圍棋的期盼,楚河漢界,涇渭分明,分明是後世的中國象棋。
前世為官時,言慶喜歡和人博弈兩局中國象棋。
圍棋,太高雅,太深奧,有道是少年不成國手,則終身無望。圍棋的門檻有點高,李言慶學了很久,還是不得入其門。反倒是這中國象棋,老少咸宜,他倒是精熟的很。當初家裡還有幾本古象棋棋譜,書頁都翻爛了。來到這個時代後,言慶也曾努力學習圍棋,而且與前世相比,棋藝大進……只是他身是少年身,這思維卻是一個成熟人的思維。思維一旦固定下來,想要改變就非一件易事。於是乎,十二歲前,言慶的圍棋造詣頗深,十二歲後,八載光陰,未有寸進。
薛收、杜如晦等人,皆手談高手。
每每和李言慶手談時,都能把他殺得落花流水。
就連裴行儼那臭棋簍子,也能殺得李言慶大敗。於是乎,李言慶一怒之下,重又拾起中國象棋。
中國象棋好啊!
這年月,只他李言慶一個人會。
而在原有歷史上,中國象棋據說是在晚唐時牛僧儒所創,此時還沒有出現。雖說有『象戲』這種遊戲,但卻未曾完善。為此,李言慶在大業十一年,也就是他為鄭世安守孝的最後一年,『發明』了中國象棋,並專門著棋譜十二篇,由洛陽洛浦書館刊印,代為發行。
只是,在這個圍棋為主流的時代里,中國象棋的問世,並未引起太多人的關注。
首印發行的五百冊棋譜,倒是銷售一空。但大多數人是沖著李言慶那半緣君的名頭而去,真正拿去研究的人,並不算多。更多人是買來以後,擺放在家中收藏。甚至許多人,連那中國象棋究竟是什麼模樣,都不太清楚。
薛收一開始對中國象棋也不甚感興趣。
還是在一次偶然機緣中,他看到弘忍和李淳風對弈。楚河漢界的涇渭分明,車馬調動,兵卒搏殺……諸如此類的招數層出不窮,於是意識到,這看似簡單粗鄙的中國象棋,竟暗藏諸多玄妙。
而後浸淫其中,一發不可收拾。
薛收甚至把李言慶那胡言亂語的十二篇棋譜,背的滾瓜爛熟。
兩人時常對弈,從一開始薛收完敗,到如今勝少敗多。李言慶也不得不感嘆,這古人的智慧果然厲害。他使用的種種套路,那都是經過千年提煉而出的妙招。可薛收偶爾也有妙著,每每令李言慶頗感頭痛。
如今,大戰已拉開了序幕。
李言慶身為主帥,自然無需赤膊上陣。
於是他就拉著薛收,在城樓門牌下對弈。兩人棋盤上殺得慘烈,黑石關上,同樣是血流成河。
什麼叫做裝逼?
李言慶一直認為,諸葛亮、謝安都是裝逼的高手!
他自認學不來卧龍先生那空城計中,談笑嚇退司馬懿的膽略和風采,但東山先生倒是可以模仿幾分。
黑石關若告破,鞏縣必將生靈塗炭。
戰事打到這種程度,他和李密,都沒有退路。
既然沒有退路,索性裝到底吧。不是他李言慶高奏凱歌,就是那李密聲名遠揚。想通了這一點,言慶最後一點顧忌也都拋到九霄雲外。他拉著薛收下棋,雖然一言不發,甚至對戰事表現得漠不關心,只是那麼一坐,和薛收對弈,或是眉開眼笑,或是愁眉苦臉,都讓隋軍感到安心。
李言慶越是表現的對戰事沒興趣,黑石關的士氣,越是高漲。
李密在黑石關下強攻三日,動用了無數手段,使出各種攻城器械。有好幾次,瓦崗軍甚至攻上了城樓,都被士氣強盛的隋軍,用搏命的手段,硬生生從城樓上趕下去,傷亡極為慘重。
看著那已經被鮮血染紅,卻依舊如同一座怪獸般矗立的黑石關,李密咬牙切齒。
這黑石關,甚至比虎牢關不遑多讓。
它匍匐在那裡,在短短三日時間,就吞噬掉了數千名瓦崗軍的性命。
而且看它那模樣,似乎意猶未盡……李密突然有些後悔,早知黑石關如此難啃,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去碰觸它。然而現在,他後悔也來不及了!形式不饒人,李密如今已經是騎虎難下。
如果當初他擊潰龐玉之後,置黑石關不理,全力攻擊偃師的話,說不定此時他已經兵臨東都洛陽城下。當時也就是那麼一猶豫,覺得黑石關並非不可攻破。而且取下黑石關,意義非同小可,滎陽郡落入他手中之後,無盡的財富,大量的兵員,以及那洛口倉堆積如山的輜重糧草……偃師與整個滎陽郡相比起來,顯然不足為道。也就是這麼一個念頭,使得李密把重點放在了黑石關。
現如今,隋軍援兵已經抵達偃師。
再想要去攻打,就沒有早先那般容易。
之前,李密可挾邙嶺大勝之勢,摧枯拉朽般奪取偃師。
可如今,連番損兵折將。麾下兵馬士氣雖然依舊高漲,卻已呈現疲憊之態。以疲憊之師,和以逸待勞的隋軍交鋒,勝負可想而知。所以,李密現在,也只有強攻黑石關這一條路而已。
「劉黑闥!」
「末將在!」
又一輪攻擊失敗之後,李密終於忍耐不住,決定發動最兇狠的攻擊。
「帶著你的兒郎們,準備出擊!」
李密站在戰車上,沙啞著嗓子,向車前一個大漢下令。
這漢子身高九尺,膀闊腰圓。一頭長髮披散,黑色網巾抹額,透著一股凶戾之氣。不過眉目間,卻顯得很俊朗。濃眉大眼,鼻直口方,笑起來,臉上還會出現兩個酒窩。此人名叫劉黑闥,和此前死在李言慶手中的吳黑闥沒有半點關係。貝州漳南人,自幼家境貧困,靠鄉鄰資助為生。大業八年,剛過了成丁的年紀,方二十一歲的劉黑闥,為逃避兵役,加入郝孝德的義軍。
大業十二年,劉黑闥隨郝孝德歸順李密,被李密看中,邀他加入蒲山公營。
李密稱王之後,改蒲山公營為內軍,設四大驃騎將軍,分別是秦瓊、程咬金、王伯當和劉黑闥。
如今,程咬金受傷,秦瓊卧病床榻,無法出戰。
王伯當的連山營更是李密貼身護隊,一般不會輕易出戰。
這樣一來,內軍四營中,也就只有劉黑闥所部。只是李密一直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讓劉黑闥出擊。內軍四營可是李密心血凝聚,更是他根本所在。八風營被打散了,沒幾個月的時間,休想恢複戰力。李密實在是輸不得,如果連劉黑闥的巨木營也輸了,他可是血本無歸。
但戰事演變至如今膠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