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麒麟高卧聲自遠 第四十二章 李王初會(上)

大業十三年正月,歷史的車輪邁入的新的一年。

而這一年,也許註定是不平凡的一年。正月初三,杜伏威大破隋軍,斬隋軍主帥陳棱於歷陽後,自號江淮總管,目標再一次鎖定丹陽。兩年前,杜伏威在丹陽郡被房玄齡擊敗,幾乎是全軍覆沒。如果不是輔公佑援兵抵達,說不定他如今已經成為了枯骨。丹陽郡一戰,他損兵折將,不但沒有拿下丹陽郡一城一地,反而被房玄齡打得抱頭鼠竄,丟城失地,退守東海。

兩年後,杜伏威挾大破隋軍之勢,再次兵臨丹陽郡,誓要奪取丹陽,一雪前恥。

丹陽郡守房彥謙,丹陽通守房玄齡,丹陽司馬,京口府鷹揚郎將謝映登集結兩萬大軍,與杜伏威隔江對峙。大戰一觸即發,就連在江都日夜醉生夢死的楊廣,也對這場戰事產生了興趣。

不得不說,楊廣是一個很有浪漫主義情節的傢伙。

再得知杜伏威自號江淮總管之後,楊廣立刻下詔,任命丹陽郡守房彥謙為江淮討捕大使,秩比從三品,下轄江南六郡五十七縣郡兵鄉勇。你不是江淮總管嗎?且看朕的江淮討捕大使,把你幹掉!

楊廣甚至在私下裡與蕭皇后說:「朕有大小房,可是江南安。」

宇文化及進諫道:「江淮軍政,盡歸房家,恐有不測。」

那意思就是說:丹陽這麼重要的地方,現在軍政大權都歸於房家父子,只怕會令其做大啊。

楊廣笑言:「房彥謙預留清白,焉能自污其名?」

想當年,李言慶一首石灰吟,令房彥謙進入了楊廣的視線。

多年考察,他對房彥謙也算是了解頗深。房彥謙惜名,既然惜名,斷然不會做那大逆不道的事情。

說起來,楊廣的性格也的確是非常古怪。

他若是真的信任什麼人的話,那信任,會令人有難以承受之重。不過房彥謙的承受力不錯,接受詔令之後,立刻下令,徵召所治六郡英雄豪傑。其中,率先響應者,以吳郡張氏為主。家主張仲堅更親自率三千張氏子弟兵,趕赴丹陽與房彥謙匯合,共同抵禦杜伏威。

江南,在新年初春,呈現出劍拔弩張之勢……

※※※

就在房彥謙房玄齡父子蓄勢欲與杜伏威決一雌雄的時候,李言慶和長孫無忌,來到洛陽城外。

時間過的真快,一晃八載光陰。

上一次言慶離開洛陽,是為了護送長孫無垢前往巴蜀尋醫。

此後,他再未踏足洛陽半步!

八年過去了,物是人非。

言慶已經長大成人,可這洛陽城,也變得格外陌生。

養祖父鄭世安過世了……鄭家全面撤出洛陽。銅駝坊的長孫氏,業已沒落,再無當年之盛世,而昔日好友,各奔東西。以至於李言慶來到洛陽以後,竟生出意興闌珊的感慨,言語之間,總透著幾分蕭索。

好在,懷仁坊尚在。

昔日天津橋的老鄉親們,猶自認得李言慶。

言慶和長孫無忌來到洛陽以後,直接就入住進懷仁坊雄家。

「無忌,你可要回去看看?」

長孫無忌猶豫了一下,搖頭拒絕。

他知道言慶讓他回去哪裡。可是那裡,早已不再是他的家!他曾經發誓,總有一天要回去,但絕不是現在。他的家,如今在鞏縣,在毫丘堡。銅駝坊的那座府邸,如今和他沒有半點關係。

長孫無忌說:「我來之前,和當年同在學舍求學的朋友聯繫過。他如今是國子祭酒徐文遠徐先生的學生,而徐先生乃當今博學大儒,在士林頗有聲望。我準備通過徐先生,談談盧楚的口風。你最好做些準備,如果徐先生答應在盧楚跟前為你說項,很可能會提前與你相見。」

來到這個年代這麼多年,李言慶也算是了解了這時代的習俗。

徐文遠這個人,在歷史上可能遠不如歐陽詢、孔穎達等有名氣。可實際上呢,此人確是這個時代極富文名的高士。其名氣,絲毫不遜色歐陽詢,甚至比歐陽詢更大,被譽為當代宗師。

他門生弟子眾多,但最有名氣的一個,卻是李密!

李密造反後,徐文遠羞愧難當,於是向朝廷請辭。楊廣本人倒是沒有計較,一而再,再而三的挽留。只可惜徐文遠心意已決,堅決請辭。不得已楊廣只好同意,但還是把他留在洛陽。

俸祿比照國子祭酒,一分都沒有少。

可徐文遠卻不願意使用,說他未曾為國家出半點力,焉能領受俸祿?

於是,那些俸祿就留存在一個屋子裡,他自己則賣字為生,老妻為人縫縫補補,賺些家用。

這已經成為雒陽的一段佳話。

日子過得雖然清苦,但徐文遠倒也自得自樂。

昔日門生弟子,親朋好友也知道他那執拗的性情,所以時常請他喝酒。徐文遠也是來者不拒,每次都會喝得酩酊大醉。喝醉後,就大罵李密不為人子,而後放聲大哭,說自己無能,竟培養出這麼一個反賊。

李言慶也聽說過徐文遠的事情。

他不知道,徐文遠是真的如此,還是裝模作樣。

不過他卻知道,徐文遠和盧楚的關係的確不錯。盧楚身為輔臣,主掌洛陽政務,和言慶沒有瓜葛。李言慶想要拜訪盧楚,也需要一些門路。毫無疑問,徐文遠就是二者之間的橋樑。

這也是李言慶為什麼要帶上長孫無忌的原因。

他畢竟離開洛陽太久,對洛陽不太熟悉。而長孫無忌從小就生活在那個圈子裡,相對而言,比李言慶要熟悉太多。

言慶點頭答應,和長孫無忌又商談片刻,各自出門。

他要前往衛府,向左驍衛將軍段達述職。

段達,也是如今東都三大輔臣之下,權利最盛的大臣。執掌洛陽周遭地區兵馬,是李言慶的上官。此人出生於姑臧,父親段嚴,時北朝朔州刺史,襄垣郡公。段達,三歲即承襲爵位。

早在隋文帝篡周之前,段達就是隋文帝的親信。

隋朝建立後,被封為車騎將軍,履立戰功。後來楊廣登基,段達又因從龍之功,而被封為左衛將軍。征伐吐谷渾時,他再立功勛,被封為光祿大夫。大業中,張金稱奇異,段達前往征伐。前期,段達屢戰屢敗,被義軍戲稱『段姥』。然則,就是這位段姥,趁義軍自大時,突然發動反擊,將張金稱一舉擊潰。

此人生性謹慎,好後發制人。

雖則常給人以怯懦的感覺,可實際上,卻是個心狠手辣,果決多謀之人。

李言慶見到段達的時候,正逢段達和樊子蓋交接。

原來,樊子蓋奉命前往河東,段達將接替樊子蓋的職務,為洛陽留守,與盧楚、元文都一起,輔佐楊侗。

這消息太過於突然,令言慶不免感到措手不及。

於是草草與段達回報,就告辭離開。段達呢,也表現的不太熱情,似乎對李言慶不太感冒。

樊子蓋,竟然要調走了!

他可是支持自己出任河南討捕大使的職務。

如果樊子蓋調走了,那豈不是說,三大輔臣當中,無一人可以支持自己?

李言慶出了衛府之後,猶自感覺有些頭暈。

如果樊子蓋走了,即便是說服了盧楚,恐怕用處也不會太大。畢竟,從段達對自己的態度來看,恐怕不會支持自己。楊慶是否願意出面為自己說項,還在兩可之間。如果元文都再不同意,那豈不是說,自己希望渺茫?

這關係,實在是太複雜了!

李言慶開始覺得頭疼,準備回家和長孫無忌見面,好好商議此事。

行至通遠市的時候,突然一個軍校出現在言慶面前,攔住了他的去路。

「可是李郎君?」

「啊,正是。」

言慶看對方,一身戎裝,不禁有些奇怪。

他如今在洛陽城裡,似乎除了裴仁基父子,就不再認識什麼人了。

裴家的家臣,自有其獨特的標誌,一眼可以認出來。而言慶這名軍校,裝束很普通,並非世胄家風。

軍校拱手道:「我家郎君請李郎君借步一敘。」

「你家郎君何人?」

「李郎君過去見了,自然明白。」

言慶倒不害怕,會有人在這洛陽城裡害他。

畢竟,他身為堂堂黑石府鷹揚郎將,也是正五品的軍職。

想要為難他的話,這影響也著實太大。雖說楊廣不在洛陽,可畢竟也算天子腳下,誰敢輕舉妄動?

於是李言慶想了想,點頭道:「請前面帶路。」

梁老實帶著十幾名麒麟衛,落後三十步之外。李言慶和那軍校在前面,走出通遠市後,沿著洛浦河堤行走片刻,不一會兒的功夫,就來到一座小橋旁邊。橋頭,站立著數十名軍校;而橋下,則停泊著一艘小船。

「李郎君請自登船,我家郎君,就在船上。」

看起來,對方倒也沒什麼避諱,否則也不需要擺出這麼大的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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