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麒麟高卧聲自遠 第三十二章 瓦崗興,李當王(一)

牛渚口,一派喜氣。

張須陀敗走虎牢之後,牛渚口其實已經變成一座空營。

瓦崗軍乘勢奪取了牛渚口,兵鋒直指虎牢關。連番被張須佗擊敗,瓦崗寨早已經人心惶惶。

如今,張須陀死了,壓在瓦崗軍頭頂的那塊陰霾,也隨之散去。

瓦崗眾將興高采烈,在牛渚口大營中推杯換盞。今天奪取了牛渚口,明天就能拿下虎牢關,也許用不了多久,就能攻取整個滎陽郡。到那時候,洛口倉充足的糧草輜重可以任由他們享用,而後兵臨東都洛陽……

勝利的喜悅,讓所有人都充滿了信心。

卻不知,牛渚口中軍大帳內,此時此刻,一場激烈的交鋒,正在進行。

翟讓臉色陰沉,翟弘一臉憤怒。

二人下首,程咬金單雄信等人眼觀鼻,鼻觀口,恍如老僧入定。

而李密卻是一副淡然神色,坐在翟讓一側,喝著酒,吃著菜,同樣沒有說話。

翟讓心裡憋屈!

大海寺大敗隋軍,擊殺張須陀……看似是一場顯赫大勝,可實際上,和他沒有半點關係。準確的說,這一場大勝屬於李密,而不是他翟讓。甚至,自己成了李密上位的那塊踏腳石。

自己的慘敗,和李密的勝利,形成鮮明對比。

李密經此一場大勝之後,聲勢無兩,全軍無不成藏。更重要的是,他此次伏擊的人馬,並非瓦崗軍。這說明,李密早就已經開始籌謀,並準備藉此機會,在軍中自立。再想要如早先那樣壓制李密,已經沒有可能。而且李密的親信,王當仁和房玄藻等,也已經表示出不滿。

翟讓雖心胸狹小,卻並不是呆傻。

如果再繼續壓制李密的話,只怕整個瓦崗寨,都會站到李密一邊。

「密公妙計籌謀,誅殺張須陀,實出了弟兄們胸中一口惡氣。」

翟讓在沉吟半晌,終於開口說話。

而李密則依舊是一臉謙卑,「此將士們效命,絕非李密的功勞。」

將士們效命?

依你這個意思,豈不是說將士們對你效命,跟著我的時候,就三心二意?翟讓心裡極為不滿,可是又不能表達出來。

於是,他強忍怒氣道:「如今張須陀已死,虎牢軍心不穩,滎陽郡內動蕩。

我擬休整三日後,兵發虎牢關,乘勢攻取滎陽郡……滎陽攻取,則洛口倉就歸於我等,正可穩定軍心,而後圖謀洛陽。但不知,密公可有什麼妙計教我?」

從前,翟讓直呼李密之名。

而今,也不得不恭敬的稱一聲『密公』。

這其中的失落、憤怒,又豈能為他人所知?

他自認已經把身段放低,想來李密也不可能不領這個面子。同時,翟讓也迫不及待的想要拿下虎牢關,攻取洛口倉,已挽回自家丟失的臉面。若非如此,性情暴烈的翟讓,焉能忍氣吞聲?

哪知李密聞聽,臉色卻微微一變。

沉吟良久後,他搖頭道:「大將軍,非是李密不願出力,而是虎牢關……如今實不易攻取。」

翟讓不禁怒了!

「密公此言何意?」

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想怎麼打,就可以怎麼打,為何到了我這邊,就不易攻取?

李密正色道:「大將軍莫非忘了?張須陀雖已死了,可那滎陽郡里,還盤踞有一頭猛虎!」

「誰?」

「鞏縣李言慶!」

翟讓頓時露出不屑之色,冷冷一笑,「密公未免太高看那黃口孺子了吧。我不否認,盛名之下無虛士,李言慶確有幾分本事。可他就算再有本事,也難以挽回整個局面。張須陀一死,滎陽郡必然大亂。我今挾帶殺張須陀之威,兵臨虎牢關下,那李言慶恐怕也無能為力。」

李密苦笑道:「想當年,我也以為那小小童子成不得氣候。

可是卻被他阻於鞏縣之外七日之久,使得隋軍援兵,紛紛抵達。大將軍,我並非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以我推算,李言慶如今必然已經到達虎牢關。現在強攻,只怕勝算無多。」

「那依你的意思……退兵?」

李密說:「退兵,萬萬不可。李密以為,虎牢不可取,然則滎陽必須攻取。」

他這一句話,讓帳中眾人都糊塗了。

「不能打是你說的,打也是你說的……密公,您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棄虎牢,取開封。」

翟讓眉頭緊鎖,凝視李密半晌,突然長嘆一聲。

「密公,你如今聲名鵲起,天下人皆知。

翟讓並非沒有自知之明,實無力再與你幫助。既然你要打開封,且自去攻取就是。你麾下部曲,隨你前往,昔日王當仁、李公逸所部,皆還於你麾下。然我意已決,自去攻打虎牢關。」

言下之意就是說:你李密現在牛叉了,我也控制不住你了。

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從今以後,咱們名為一體,實則各走各路,互不相干。

翟讓也真的是沒有辦法了!

李密自投靠以來,先取金堤關,後得黎陽倉。斬衛文通,殺張須陀,可謂聲名日盛。以前,翟讓還能借口將他壓制。可現在,他已經無法壓制李密。想要殺李密?他沒有這個把握。

可繼續讓李密留在瓦崗,只怕讓他身邊眾將,越發信服。

等到了最後,自己無兵無將,連性命都難以保障。既然如此,還不如隨他去……至少自己還保有這一眾實力。只要自己手中有兵馬,李密就不敢奈何他。想想,這李密也確實厲害,上山短短時間,就已經羽翼初成,隱隱有和翟讓平起平坐的趨勢。若假以時日,恐怕……

難道說,這李密真是天命所歸不成?

翟讓心裡剛生出這個念頭,連忙又將他掐滅。

瓦崗寨是我的瓦崗寨,這是我一手打造出來的地盤,又怎能拱手讓人?

翟讓這些話一出口,翟弘等人,大驚失色。

李密卻依舊是一副淡然表情,許久後,他起身道:「大將軍,非是李密想要自立,實在是……

既然大將軍如此說,那李密也只好從命。

不過李密之所以攻打開封,也並非只是掠取城池。張須陀戰死,隋室焉能無動於衷?梁郡太守楊旺,同樣是宗室出身,斷然不會坐視咱們奪取滎陽。李密願領本部人馬,佔領開封后,為大將軍阻擋援軍,令大將軍無後顧之憂。將軍可全力攻打虎牢關……只是密有一言,還請將軍留意:且不可小看那李無敵!他年紀不大,卻又神鬼莫測手段。若戰事不利,還需早早撤離。」

你看,我這可全都是為你著想啊!

李密展現出了無與倫比的風範,令早先對他略有不滿的單雄信等人,也隨之變了想法。

翟讓面頰抽搐了一下,在心中咬牙切齒,但又不得不面帶笑容。

李密這是要把他推到火爐上烤啊……

自己打下虎牢關,李密就能分走一半功勞。

畢竟,他為自己擋住了隋軍援兵,這恐怕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可如果自己打不下虎牢關,又該如何是好?無能之名,等同於就戴到了他的頭上,李密呢,反而還能得到料事如神之名。

這年月,誰都不是傻子。

誰心裡打著什麼算盤,大家心裡都心知肚明。

可偏偏翟讓是有苦說不出來。

誰讓他主動提出要分家?誰讓他剛才信誓旦旦,一定要攻取虎牢關?

翟讓這時候,算是知道什麼叫做騎虎難下的滋味。心裏面把李密祖宗八輩兒都給罵了,可是臉上,還要表現出感激之色。

「密公高義,翟某感激不盡!」

李密笑了,「李密不敢當大將軍感激,只是有一小小懇求。

我帳下多粗鄙之輩,搏殺疆場或可有之,然卻不得治軍之人。所以,密想要向大將軍借些人手,不知可否?」

你看,我都幫你攔阻援兵了,你是不是能借我個人用用?

翟讓的臉色,此時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他也算是有心計的人。可是和李密一比起來,簡直就好像一個孩子般的天真幼稚。李密向他要人,他還不能不借。否則傳揚出去,定會被人恥笑做小肚雞腸。似翟讓這樣的人,最在意的就是這個顏面問題。所謂大丈夫可殺不可辱,若是被人恥笑小肚雞腸,這輩子就無法抬頭。

「密公意欲借何人?」

「單通將軍武藝高強,且又是將門所出,不知大將軍可否割愛?」

單雄信,的確是將門之後。

他祖父和父親,都是北齊的高級將領。

歷史上,單雄信曾留有『三世不降唐』的說法。這其中的原因……就因為他祖父和高祖,都是死於同一個人之手。此人,也就是開唐第一位皇帝,唐高祖李淵。說穿了,就是殺父之仇!

翟讓的臉色變了,看單雄信的目光,也有點不同。

「單通乃我左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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