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麒麟高卧聲自遠 第二十九章 黃雀

初冬第一場雪,終於到來。

雪勢很大,紛紛揚揚,將整個世界染白;雪景很美,引得文人騷客,競相做賦吟詩;可雪災也很嚴重!大雪過後,隨之而來的是酷寒。氣溫陡降,一些地方的牛羊,甚至凍死戶外。

滎陽的災情非常嚴重,酷暑過後的酷寒,令許多人無法承受。

李言慶騎在馬上,看著白茫茫雪原,沉默無語。

瑞雪兆豐年?

話是沒錯,可這一場大雪之後,會有多少人無法看到來年的豐收?只怕誰也不會考慮這些。

長孫無忌催馬到他身邊,「言慶,咱們趕快上路吧。否則今天恐怕難以趕到滎陽。」

李言慶點點頭,暗自感嘆一聲,催馬繼續前行……

※※※

柴孝和到最後,也沒有說出滎陽郡里,到底還有什麼人與李密暗中勾結。

但於李言慶,解決了柴孝和,知道了一個尉氏的時德睿,顯然足夠。他甚至不準備去揭穿時德睿的身份,讓他繼續在尉氏折騰。否則的話,滎陽的水不夠渾。水若是不昏,他又如何摸魚?

畢竟,尉氏和鞏縣不同。

尉氏遠在滎陽東南,而鞏縣就在他的身邊。

有道是卧榻之旁,豈容猛虎安睡?如果不能把柴孝和解決掉,始終都是李言慶的一塊心病。

而尉氏……且隨他亂去吧!

失了一個柴孝和,對於李密而言,已經是巨大的打擊。

說句心裡話,李言慶從不喜歡李密這個人。不僅僅是在這一世,包括前世時,他就不喜歡李密。至於原因嘛……說來也很可笑。前世幼年,言慶聽評書隋唐演義時,對瓦崗英雄敬佩無比。混世魔王程咬金,秦瓊秦二哥,羅成、單雄信,徐茂公……個個都是他心目中的英雄。

最初,瓦崗寨何等興盛?大魔國何等強大?

若非李密後來篡奪了瓦崗……哦,評書里說,是瓦崗英雄讓位於李密。如果不是這個李密,說不定大魔國會繼續存在,那些瓦崗英雄會繼續叱詫縱橫,甚至連李唐都不可能出現……

後來年紀大了,才知道這隋唐演義,和正史幾乎沒有任何關係。

可即便如此,李言慶還是從心底里厭惡李密。總覺得這個人,是個壞蛋,壞了瓦崗的英雄。

呵呵,怨念!

可怕的怨念啊……

大業十二年冬,李言慶終於在神不知鬼不覺中,把鞏縣完全掌握在手裡。

從守城門伯,到衙門裡的雜役,幾乎全都換成了李言慶的人。而鞏縣的大小吏員,也被言慶清洗一空。原本柴孝和安插的瓦崗耳目,被李言慶連根拔起。黃文清、沈光、蘇烈馬三寶,占居了縣正以及兵、法、倉、金六司四曹職位。其餘工、戶兩曹,則被本地縉紳獲得。

於是乎,鞏縣上下,可謂皆大歡喜。

蘇烈、馬三寶、王伏寶……這些跟隨李言慶的人,都獲取了正式的職位。

雖說只是小小吏員,可在鞏縣城中,他們的地位已不再單單是李言慶的隨從,而是鞏縣官員。

黃文清對宦途倒也無甚追求,可對沈光四人而言,卻是邁出了一大步。

麒麟台密碟從百花谷,正式遷移至鞏縣縣衙。沈光可以名正言順的監察督導,蘇烈也能光明正大的招兵買馬。最重要的是,王頍雖說還無法在陽光下站立,卻能藉此機會,進一步加強對滎陽郡的控制……畢竟,不管是滎陽郡內,還是與東都聯繫,所有的公文都從鞏縣經過。

王頍想要獲取更加詳細的信息,如今可謂易如反掌。

只是,李言慶剛把鞏縣梳理完畢,就遇到了五十年罕見的特大雪災。

楊慶發來緊急公函,著令言慶重開粥棚。並且向滎陽各縣謹慎懇求資助,言明有資助前兩者,凡資助超過萬貫者,即可獲得『太平紳士』之名號,以資獎勵。凡太平紳士,見官可以不跪,來年徭役亦可用錢糧抵消。縉紳們求官求名,為的是什麼?不就是要個身份地位。

見官不跪,可算得上一種聲望。

一些土豪縉紳,紛紛響應,有錢捐錢,無錢贈糧。

不過相對於普通的土豪縉紳,滎陽郡里真正的大頭,還是那些世家名門。他們不需要『太平紳士』的虛名,要想讓他們出血,肯定沒那麼容易。好在李言慶如今和鄭家關係已經緩和,加上當年在安遠堂的生活,使之與鄭家較之從前,更加密切。畢竟鄭仁基不同於鄭善願等人,而李言慶雖然脫離了鄭家,可實際上,和鄭家卻有著千絲萬縷,不易察覺的關聯。

比如言慶和鄭宏毅是發小。

比如鄭為善曾得言慶贈詩……

比如,言慶與馮智玳有救命之恩,而鄭宏毅的老婆,卻正是出自馮家。

雖則這兩年言慶和鄭宏毅,一個在鞏縣,一個在長安,彼此間並沒有經常見面,可書信卻一直不斷。

李言慶決定,請鄭家出面捐贈,還需自己親自前往。

於公,他如今官拜滎陽司馬,郡部從事,理應為楊慶分憂解難;於私,他也確實許久,未返回滎陽。

聽說徐世績從鹿蹄山回來,準備參加今年的祭祖。

李言慶也想和徐世績好生交流一下,探一探他的口風,以了解徐世績的想法。

可這一路上,滿目儘是瘡痍!

此次隨同言慶一起前往滎陽的,還有長孫無忌和薛收。

杜如晦現在公務繁忙,無暇跟隨言慶;而許敬宗則被李言慶暫時安排在鞏縣府衙,打理過往公文。

此去滎陽縣,是要那些世家名門割肉。

單憑李言慶一個人,這份量略顯不夠。所以言慶就叫上了薛收和長孫無忌……特別是薛收,好歹是河東四姓之一,汾陰薛氏的族人。有他相隨,總歸方便一些。畢竟這世族之間,休戚相關。

「言慶,莫想的太多了。」

薛收見李言慶心情不好,於是上前勸慰道:「滎陽郡的情況,比之其他各地,要強許多……我聽說河北等地,已出現易子而食的狀況。民變此起彼伏,已經到難以禁止的地步。滎陽這邊的災情雖然嚴重,卻並未到不可收拾的程度。這裡面,可是有你一大功,你應當高興才是。」

言慶強笑道:「有甚可高興?

我願為生民立命,可到頭來……受苦的還是百姓。」

李言慶三人,並轡而行。

麒麟衛則在梁老實的帶領下,落後於三十步外。

蘇烈和王伏寶,如今都各有職責,不可能在率領墨麒麟。好在墨麒麟早已經訓練完備,蘇烈和王伏寶的作用,也就減少了幾分。再加上墨麒麟只聽從李言慶之命,只要李言慶在,誰率隊都沒有關係。於是翻過來倒過去,最後卻成全了梁老實。此人武藝堪堪過得去,而且也跟著墨麒麟訓練過一段時間,對三角陣大致了解。所以,梁老實因禍得福,一下子成了領軍。

梁老實適當的壓住墨麒麟的速度,以方便李言慶三人交流。

在這一點上,漂泊半生,歷經過無數坎坷的梁老實,顯然比蘇烈和王伏寶,更懂得察言觀色。

領導們在前面說話,自己這幫小跟班,又何必靠的太近?

薛收眼睛一眯,突然一轉話題,「言慶,莫提這些不開心的事情。如此雪景,何不賦詩一首?」

「賦詩?」

李言慶一笑,「我卻沒有這份雅興。

不過我這裡有一個小曲兒,不知大郎可有興趣?」

「甚個小曲兒,唱來聽聽?」

李言慶輕輕咳嗽一聲,手指輕擊槊干。

他如今使的馬槊,正是言虎在太室山中,精心為他打造而成的『沉香』槊。言虎原本準備,把沉香槊製成以後,就去漢陽尋找馮盎。哪知七月中,馮盎突然辭官返鄉,回了嶺南,使得言虎不得不放棄了原先的計畫。九月時,少林寺方丈住持瞭然大師故去,道信受瞭然大師囑託,帶著弘忍返回少林,暫代理寺中事務;言虎隨行,也回到少林寺……不過李言慶這時候為了控制鞏縣,府中可用之人,紛紛調離。雖在李府,可這府內卻有些防衛空虛。

於是言慶和言虎商議之後,又與道信商議,從少林寺借來覺遠行操等,合計共十三名武僧,守衛李府。所以,沈光等人雖說離開了李府,可實際上呢,李府的防衛力量非但未曾減弱,反而大大增強。出謀劃策,有王頍坐鎮即刻。少林十三武僧的戰鬥力,那是相當強悍。

如此一來,倒是解決了李言慶的後顧之憂。

手指屈環,直接扣在說趕上,發出空—空—空……頗有節奏的韻律。

「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裡潼關路。

望西都,意踟躕,傷心秦漢經行處。

宮闕萬里都作了土。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薛收臉色變幻,長孫無忌則側目言慶。

許久之後,薛收突然道:「言慶,聽說許敬宗如今不在黑石府,怎麼跑到了鞏縣縣衙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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