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秋雨,天氣陡寒。
隨著季節的轉換,苦盼許久的雨水,終於到來。冰寒的秋雨,驅走炎炎夏日。清晨時,涼爽的風夾帶著久旱逢甘霖的泥土芬芳拂來,柔柔的,涼涼的,不由得讓人頓感精神抖擻,舒爽!
乾裂的土地,得到雨水滋潤,似有重獲生機。
只是從田地中農人的表情來看,似乎並無多少喜悅,反而一個個面露絕望之色。
這該死的賊老天,若是能早些降下雨水,何至於到如今地步?現在雨水是有了,可是莊稼早已旱死了。可以預料,今年必然會是一個絕收的年景。顆粒無收,這個冬天,又該如何渡過?
「府君不知道,翟讓當時的臉色有多難看。」
許敬宗騎在馬上,笑呵呵的說:「那傢伙恨不得當時就要殺了李密,只是礙於臉面,才強忍著沒有發作。不過我估計,他接下來一定會針對李密……嘿嘿,府君略施小計,蟻賊分崩離析之日不遠矣。」
在他前方,李言慶跨坐象龍,徐徐而行。
沈光、蘇烈和王伏寶三人則跟在後面,六百兵卒,鴉雀無聲。
暮雲翻滾,天邊金烏西墜。
李言慶用力的呼吸了一口空氣,頭也不回道:「你以為,李密會有麻煩?」
許敬宗一怔,「敬宗幼年時曾學過一些相面之術。那翟讓非能容人之人,府君施以離間之計,他焉能容得李密?」
「呵呵,那你就小看了李法主!」
言慶彷彿是在自言自語,「我施以離間之計,並非為翟讓誅殺李密,實只為令其與李密生出間隙。這兩人間隙生出,定無法站穩金堤……我估計,不需太久,翟讓定然會退回瓦崗寨。但他奈何不得李密……非他不願,只因他非是李密的對手。我想李密,也絕不會反對翟讓。」
許敬宗聞聽,不由得啞然。
金堤關失陷後,李言慶以六百里加急,將許敬宗火速從鞏縣招至虎牢關。
而後命許敬宗假冒楊慶書佐,前往金堤關施以離間之計。楊慶手下並非無人,只是堪大用者無多。許敬宗能察言觀色,更有如簧巧舌,卻是這施以離間之計的最佳人選。事實上也證明,許敬宗並沒有讓李言慶失望。他在金堤關不禁全身而退,更成功的激起翟讓對李密的猜忌。
一萬石糧草,再搭配上些許錢帛,就使得翟讓無心繼續停留金堤關。
對於這樣一個結果,楊慶也非常滿意。能兵不刃血的兩廂無事,正是他所希望看到的事情。
所以,楊慶對言慶大加讚賞,並希望李言慶能留在虎牢。
言慶卻沒有同意,以他還需出鎮黑石府為理由,拒絕了楊慶的好意。
他並不是不想留在虎牢,而是不希望以一個幕僚的身份,留在虎牢關。他若要出鎮虎牢關,就必須能掌控住整個滎陽的局勢。以他現在的能力,想要把滎陽完全掌控,火候尚且不足。
還需要沉澱,還需要積累……
對楊慶這個人,在李言慶的前世記憶中,全無半點印象。
但是從他三年的觀察,還有幾次短暫的接觸中,李言慶隱隱約約,捕捉到了一絲靈感。想要掌控滎陽,就只有兩條路。要麼造反,要麼為官。造反的話,李密會同意他掌控滎陽郡嗎?
可是想要從正當的途徑,成為一方郡守!言慶也知道自己的弱點,名氣有了,資歷也有了,但是年紀,卻太小。如果他今年能有三十歲,他還可以去爭一下,可問題是他現在還沒有成丁,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擔任軍職,從他以前所立下的軍功來說,那不會有什麼問題。
畢竟,軍中講究的是功勛,而不是年紀。
所以宇文成都能十四歲得千牛衛出身,裴行儼十八歲即出任鷹揚府郎將。
在軍隊里,只要你有功勛,懂得兵法,武藝不差,碰上幾場戰事,升遷易如反掌。可是地方官員,需要的是資歷,需要的經驗。一縣之主還好說,但一郡之主,就沒有那麼容易擔當。
李言慶想要當郡守,同樣不可能……
所以他若想要掌控滎陽郡,必須另闢蹊蹺。聲望,軍功,都只是輔助的條件,要真正把滎陽郡握在手裡,他需要一個傀儡,一個在表面上足以拿得出手,同時又沒什麼大本事的人。
楊慶,最合適來做這個傀儡!
如果楊慶知道李言慶心裡的這個打算,說不定二話不說,就會砍了他的腦袋。不過他現在不知道,而且對李言慶還非常信任,頗有知己的意思。那麼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了!
李言慶只需要讓楊慶對他更加信任,更加依賴,更加……
這需要手段,非一蹴而就可得。言慶之所以拒絕留在滎陽,也正是出於這樣一個想法。
「敬宗無需擔心,翟、李之間,斷無共存的可能。
一個世胄子弟,才學廣博;一個濁官出身,甚至不入流。兩個人根本不可能合作,況且李密的聲名,也遠非翟讓可以比擬。如今還沒有反目,是因為李密深知利害,故而一直避讓。翟讓呢,也需要李密來為他增加瓦崗的號召力……一俟李密有了足夠實力,二者必然火併。
我讓你去施以離間之計,近而是為金堤關;遠一些,卻是為了加劇翟、李二人之間的矛盾。」
許敬宗駭然看著言慶的背影,不知為何,後背陡然竄起一股寒意。
言慶那瘦削,並不算魁梧的背影,此時對許敬宗而言,竟生出了無盡壓力。他不自覺的咽了口唾沫,「府君的意思是……」
「不出一載,翟、李勢必勢同水火。」
李言慶在馬上轉過身,笑著對許敬宗道:「而且我可以肯定,翟、李火併之日,必是翟讓覆滅之時,同時也是李密……衰亡之日。」
走一步,看十步。
今天施以計策,看到的確是一年之後。
許敬宗不知道一年之後會變成什麼樣子,但是對李言慶這縝密的思路,卻生出不寒而慄之感。
也許這個人,真的會做出一番大事業!
歷史上,不管是正史還是演義中,翟讓就是一個大茶几,上面擺滿了杯具。言慶不準備改變翟茶几的命運,相反,他希望翟讓能早一點變成那個茶几。前世和朋友偶爾閑聊,談到瓦崗的時候,言慶曾認為,瓦崗的火併,是李密的勝利,同時也是他失敗的開始。從他殺死翟讓的那一刻起,瓦崗軍就不可避免的面臨分裂的結局。其實,李密完全可以用溫和一些的手段,篡取瓦崗的權利。即便是要火併,他絕不能主動出擊。因為在道義上,他將落於下乘。
畢竟瓦崗不同於朝堂上的爭權奪利。
瓦崗軍,就是一個從草莽中起家的農民起義軍,在這支起義軍還不具備政治思想的時候,他們更多的是依靠一個『義』字發家。而李密火併翟讓,從某種程度上,破壞了這個『義』字。
李言慶不希望李密對他造成太大威脅,那就必須要借翟讓的手,削弱李密的實力。
李密早一天火併翟讓,他的實力就會相應薄弱一分。而李密的實力越是薄弱,言慶就越容易應對。
而他之所以把這樣一個結局提前說出來,其目的也正是為了敲打許敬宗。
許敬宗是個很聰明的傢伙,或者說他有一般人所不具備的小聰明。對於這種人,李言慶知道該怎麼對付,那就是讓他產生畏懼。許敬宗對他越是畏懼,那麼日後對李言慶,會越發忠誠。
而李言慶,也需要這麼一個有才華的小人跟隨……
※※※
途經鞏縣,李言慶讓命蘇烈和許敬宗率部先行返回黑石關。
他帶著沈光和王伏寶,以及二十四麒麟衛留宿於鞏縣家裡。算算時間,他離開鞏縣就任以來,已經有兩三個月未曾回家。雖說鞏縣如今已落入他的手中,可畢竟還有一個他難以琢磨的柴孝和在鞏縣任職,讓言慶多多少少,感到了一絲壓力。偶爾回家,有助於他更穩妥掌控鞏縣。
李言慶突然回家,令家中老老少少,無比開懷。
高夫人和長孫無垢在一個月前,已經搬到了毫丘塢堡居住。兩地相距並不遠,可畢竟不如早先那樣在一起住時方便。這也讓毛小念感到一絲孤寂,不過好在,她還有兩頭獒犬相伴。
「少爺,這次回來,會住多久?」
哪怕已經是李府內宅大管事,毛小念還是和從前一樣,親手為李言慶打水洗臉。
從言慶手中接過手巾,她忍不住問了一句。
「兩三天,等老杜過來,就回黑石。」
「杜大哥要來嗎?」
毛小念有些驚訝的問道。
李言慶點點頭,「老杜上次說十天之內抵達鞏縣,算算時間,也就是這兩三日光景……小念,幹嘛問這個?」
「唔,沒什麼!」
毛小念俏臉一紅,低垂螓首。
雖說一場秋雨過後,天氣轉涼。但所謂的涼爽,也只是相對而言。
其實呢,天氣還是有些悶熱。所以人們的衣裝並無太多變化。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