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九四章 麒麟館

送走李孝基後,言慶有一種失落的感受。

他很難形容這究竟是怎樣的滋味。酸甜苦辣咸,五味雜陳。對李孝基,他感情頗深。幼年時的一載相處,給他留下深刻記憶。可這並不代表,他能夠從學生一下子轉換到兒子的角色里。如果不是言虎此前曾透過一星半點的話,言慶可能連那一聲『爹』,都無法喚出來。

輕輕嘆了口氣,李言慶回到茅廬。

他答應李孝基要控制住滎陽,可這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李言慶用一年的時間,才將將找到一些頭緒,但是要確實地實行起來,絕非一件容易事情。

撿起書案上一本雜記,言慶心不在焉的翻閱起來。

就在這時,房門輕輕敲響,緊跟著門拉開,王頍走進茅廬。

「王先生!」

李言慶連忙放下書,起身迎接。

李孝基對王頍的評價很高,還有鄭大士,也認為王頍是不可多得的謀主。他出身豪門,乃王僧辯次子。少年時好遊俠之時,一劍在手,有豪士之風;年長後,受兄長指點,開始涉獵經籍。他精通五經,好讀諸子,又通曉兵法,在十年前,被世人稱之為『博物學士』,聲名響亮。

只可惜,王頍負盛名時,李言慶尚是一個童子。

待到言慶成名時,王頍又因為協助漢王楊諒而被列入亂黨,周遭眾人,不敢輕言他的名號。

所以,言慶並不清楚,這王頍,究竟有多大的本領。

正好也想考校一番,王頍自己找上門來了。李言慶請王頍坐下,又讓毛小念取來一壺三勒漿。

這種類似於宮廷秘制的甜酒,入口不會太烈。

李言慶也不喜歡喝烈酒,所以聊天待客時,非茶既是三勒漿。

他為王頍滿上一杯,微笑道:「王先生,您原來留下來幫助我,指點我,我心裡感激萬分。

只是如今,我尚需為祖父守孝。三年之內,難以施為。

老師臨行前,曾叮囑我做一件事情。我如今尚無半點頭緒,所以想要請先生指點迷津。」

王頍如今也掛著亂黨之名,而且不能拋頭露面。

所以言慶說話也很直白,目光灼灼,凝視著王頍的眼睛。

王頍的眸光,有一些渾濁,讓人看不出,他有什麼特殊之處。聽完言慶的話語,王頍忍不住笑了。

「九爺的心思,我倒是知曉一些。

公子如今在孝中,看似被束住了手腳,卻也是一個難得的機會。公子既然三年不得鳴,何不趁此機會,蟄伏準備呢?其實,老夫倒認為,官職並不甚重要。以公子之才華,三年之後,定然一鳴驚人。所以,公子在這三年中,需要暗中積蓄力量。可問題是,公子您究竟,欲何為?」

王頍說話很直接,沒有任何拐彎抹角。

事實上,他追隨李孝基也有四載光陰,對於李家的境況,李家的想法,也瞭然於胸。

甚至在某種程度上,王頍和李家屬於同一種性質。區別只在於,李家雖被猜忌,但實力猶存。而王頍呢,已成為無名無姓之人……

所以,王頍也無需和李言慶打馬虎眼兒,而是直入正題。

言慶一怔,我欲何為?

這是個很難說清楚的答案。

從重生之後,李言慶倒也沒什麼心思,甚至一直在想,該如何去抱李二的大腿。這個想法,一直持續了整整十四年。直到去年他從高句麗回到鞏縣,這個想法,才開始產生了變化。

我想抱李二的大腿,可李二也要能接受我才行。

如果我手中沒有讓李二看重的實力,李二又怎麼會把我放在眼中?

這念頭一起,言慶從單純的抱大腿心裡,開始發生變化。他希望能擁有自己的實力,能夠在未來,自保的實力。

征伐天下?

言慶此時還沒有那種想法。

所以當王頍問他時,他沉吟片刻,輕聲道:「我欲自立,該如何施為?」

他說的這個『自立』,可不是自立為王的意思。王頍微微一笑,「公子欲自立,又有何難?

公子即立於鞏縣,乃天下之腹地所在。西進為東都,東進乃齊魯。此皆為物華天寶之所在,誠可為公子之根基。滎陽,勾連東西,扼守南北,乃三秦之咽喉,東都之鎖鑰。所以,公子欲自立,必先掌控滎陽……滎陽在手,足以令公子立於不敗之地,此天賜於公子之根基。」

李言慶開始正視王頍了!

李孝基說的果然不錯,這王頍的確有兩把刷子。

「但不知,如何掌控滎陽?」

「公子,以為這世道,將會如何?」

「這個……」

「呵呵,其實公子不說,我也知答案。我曾與九爺談及,若公子之答案能合我心,我當留下;若不合我意,則遁入山林。事實上,昨夜九爺詢問,亦是代我考校。公子的答案,甚得我心。

這天下,會亂,會很亂,會更亂……」

李言慶倒吸一口涼氣,詫異凝視王頍。

王頍說:「楊氏,不可否認,其才華出眾,手段亦極其高明。然則其人,好大喜功,剛愎自用。加之楊氏乃篡國之臣,故而對其臣下,多有猜忌之心。昔年先帝在時,尚能用人,而至楊廣以來,賢臣凋落,奸臣當道。其征遼東,原為大善。可惜一征、二征皆失利,已動搖國家根本。

如今,關東群小四起,盜匪叢生。

楊廣不思儘快平定,反而一味窮兵黷武,要來年三征遼東。

高句麗,彈丸小國,本不足為慮。關東乃根本所在,楊廣卻棄之不顧……即便打下那高句麗,與江山有何益處?不過是為他顏面耳。故我斷言,三征遼東,即便獲勝,亦將天下大亂。楊廣的性情,我多有了解。此人順利時,可意氣風發,若遭遇挫折,恐怕是難以復起。

所以公子的『三亂』之說,我甚為同意。不過從目前而言,公子欲掌滎陽,還需楊氏襄助。」

李言慶沉默不語,心中卻暗自感嘆。

提起隋唐,人們必言房謀杜斷,必言李二英明神武,必言徐世績如何了得。

殊不知,這大時代中,藏龍卧虎多如牛毛。似王頍這樣的人物,竟然沒有留下任何功績?

時耶,命耶?

想到這裡,李言慶起身一揖,「還請先生教我。」

「公子如今,還需要做很多事情。不可否認,公子在士林中,頗有名聲。然而在民間,知公子之名者,幾人邪?若得滎陽,若欲自立,當先求百姓之名。此公子今可為之,且易如反掌。」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民心為水,我為舟乎?」

王頍忍不住撫掌大笑,「公子所言,甚為貼切。」

「但不知,如何令水載舟?」

「今楊玄感肆虐河洛,雖已失敗,其危害猶存。我一路看來,但見處處荒蕪,百姓流離失所,餓殍遍野。故今冬必有流民四起,而楊氏意欲三征遼東,來年必然引發更大的災難。

公子可願見滎陽百姓受此疾苦否?」

「自是不願!」

「如此,公子可在滎陽、鞏縣、偃師沿途,設立粥棚,就救濟滎陽百姓。這並不需太多花費,只需公子您出面即可。到時候公子可以聯絡滎陽縉紳世胄襄助,於公子不過小小花費,然於百姓,則是活命之恩,此為其一。」

李言慶為王頍滿上酒,誠懇問道:「願聞其二。」

「公子丁憂,此為蟄伏。

若只是蟄伏,則有可能淡出楊氏視線。故其二,公子需令楊氏,持續對公子之關注。公子為當今名士,鵝公子、半緣君之名,為士林所知。所以,公子若振臂一呼,定會士子云從。

既有此能,又何必棄之不用?故而這其二,請公子設立文學館,編修經史,以令士林關注。」

「文學館?」

李言慶心裡一顫。

自家本事自家清楚,他不免有些躊躇。

王頍說:「這文學館成立,無需公子親自打理。只需選一二得力之人負責,已然足夠。」

「也就是說,只借我之名號?」

「正是如此……昔年蔡邕注兩漢紀,東觀學士雲集,而蔡邕究竟出力幾何?鄭玄修五經,令天下文士附從。然則鄭玄,也非事必親躬。公子成立這文學館的目的,是為名;而士子云從,亦為名。此兩相得益之事,公子又何樂而不為乎?」

李言慶連連點頭,「先生所言極是。」

「這其三,公子欲控滎陽,還需消息通暢。

這又牽扯到了先前所說粥棚之事,公子設立粥棚時,將耳目撒出。不過若行此事,還需有專人打理,更要設一署衙,負責此事。此項花費頗巨,但可量力而行。而開設文學館,正可將此署衙掩蓋,不使人覺察。

此老夫為公子所謀三策,請公子斟酌。」

李言慶這時候,顯然對王頍敬服不已。

他這三策,環環相扣,招招相連。若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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