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李言慶和鄭善願之間,並沒有什麼直接衝突。
以前在滎陽的時候,他不可能去招惹鄭善願。而鄭善願呢,也許更願意把鄭元壽,鄭仁基當成對手,言慶在他的眼裡,不過是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屁孩兒,他還不屑於去找言慶麻煩。
但是現在,李言慶卻悄然動了殺念。
反正你老人家活著也是個死,倒不如把人頭交出來,當作我進身之禮吧。
胯下大宛良駒,名為追風。雖然比不得當年的玉蹄兒,卻也是馬三寶在西域千挑萬選出來的寶馬。其特點就是,短程衝刺速度奇快,故而被定名追風。就見追風從紅土坡上風馳電掣般衝下來,叛軍士卒還沒等站穩身子,言慶長槊已然出手。兩道寒芒閃過,兩股鮮血噴濺。
言慶手中的長槊,是那種制式長槊,用起來遠非早先重槊可比。
但他習槊時,所使用的就是這種制式長槊,故而也頗順手。槊以衝刺為主,講求一擊必中,如獅子搏兔。可言慶用槊,卻留有三分後力。槊入敵身,藉助刺入身體的摩擦反衝之力順勢拔出,再次刺擊。故而,兩名叛軍胸口,只留下一個扁平的血洞,倒地之後,立刻斃命。
對付這些叛軍,言慶的手段多了去。
幾乎沒有收到任何阻攔,一路殺將過去,眼見著就到了鄭善願跟前。
鄭善願在片刻的失神過後,也反應過來。
「我兒,救我!」
吟詩作對,鄭善願擅長的很。可是搏殺疆場,這位滎陽鄭氏的族長,卻是生平頭一遭。以至於言慶快到他跟前時,竟然不知所措。甚至連轉身逃跑都已忘記,只在原地大聲的呼喊救命。
鄭善願長子鄭玉,次子鄭方,二話不說衝上前來,要雙戰李言慶。
三子鄭艾、四子鄭嵐則擰槍上前,攔住了雄闊海和闞棱兩人。雄闊海正跟著言慶殺得痛快,被人攔下之後,頓時勃然大怒。只見他在馬上大吼一聲,如同巨雷的咆哮,令那鄭艾心驚肉跳。刺出一槍輕飄飄沒有半分力氣,被雄闊海一個側身後,有胳肢窩蓬的夾住槍桿,手中大斧順勢回摟,咔嚓一下子,就把鄭艾的腦袋砍下,鮮血四處噴濺,無主戰馬落荒而走。
這斧頭,起源很早。
在黃帝時期定下的五刑之中,第四刑既是斧鉞。
不過這斧頭的用法,在一開始並不多。商代時用斧最盛,而至周代,斧頭就變成了儀仗禮器,漸漸被人遺忘。在漢朝時,南中蠻人,創出斧法,是斧頭正式成為戰陣搏殺時的利器。
雄闊海所用的斧頭,不同於隋末時最常用的長柄斧和鳳頭斧,而是言慶參照板斧式樣打造而成。其殺傷力,遠比鳳頭斧要強上十倍,外形剽悍,震懾人心。加之魚俱羅傳授板斧三十六法,雄闊海自身有苦練混元球,這一斧頭下去,威勢駭人。鄭艾不過粗通武藝,如何能與雄闊海較量?另一邊,鄭嵐對上了闞棱,卻被闞棱奪走兵器,順手一刀砍下了頭顱。
這兩位爺凈走上三路,更顯駭人聲勢。
周圍叛軍本就慌亂了手腳,眼見著那血肉橫飛的情形,嚇得丟掉兵器,扭頭就走。
可未走兩步,卻聽山坡後馬蹄聲響。謝科率兵突然出現,在馬上左右開弓,箭箭奪命。從紅土坡的另一端,又繞出一支鐵騎。清一色黑色鎧甲,為首大將相貌英武,掌中一桿鐵方槊。
鐵方槊,顧名思義,這槊首成四方棱形。
不但可以用處普通的長槊招數,還多了許多劈砍橫掃的用途。槊出之後,會留下一個四方的棱形傷口,只要被傷到,就難以止住流血。言慶初識鐵方槊的時候,甚至覺得,那後世所用的三棱軍刺,就是脫胎於這種鐵方槊的槊頭。所差別就是在於,鐵方槊槊首,沒有血槽。
此人,正是辛世雄侄子,虹霓關守將辛文禮。
這時候,言慶依照兩儀初分,將鄭玉鄭方挑翻馬下。
鄭善願則在鄭安同的保護下,合乘一馬,亡命而逃。只是這兩人騎一匹馬,馬匹未必能承受住。
眼見辛文禮、李言慶和謝科三面包圍過來,鄭安同也顧不得他老爹了,反手一下子把鄭善願推下戰馬。鄭善願一向嬌生慣養,哪想到他最疼愛的小兒子,會在這時候把他推下馬來。
蓬的一聲,鄭善願摔在了地上。
「我兒……」
他大聲呼喚,辛文禮已到了他跟前,鐵方槊啪的拍在鄭善願頭上,打得鄭善願,腦漿迸裂。
那雙瞪大的眼睛,圓睜著。也許鄭善願臨死都不相信,他的兒子,會棄他不顧。
「無恥之徒,哪裡走!」
李言慶和謝映登正看到了這一幕,不由得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
人無恥,不能這麼無恥。你可以獨自逃走,卻不能把自己老爹從馬上推下去。這無關恩怨,而是做人的基本道理。言慶忍不住怒聲喝罵,抬手摘下弓箭,三箭連珠,射向了鄭安同。
與此同時,謝科同樣是連珠三箭。
六支利矢全都落在了鄭安同的身上,只聽他一聲慘叫,從馬上摔下來。可一隻腳還掛在馬鐙里,被戰馬拖著在狂奔而去,聲息漸無。與此同時,紅土坡下的戰事,也已經全部結束。
雄闊海渾身是血,一個勁兒的搖頭道:「無趣,無趣,甚是無趣。」
這廝覺得很不過癮,一旁闞棱雖然沒有說話,但從表情上來看,似乎是頗為認同。
「李公子,這些反賊……」
言慶看著被圍困於一處的叛軍士卒,猶豫一下後,沉聲道:「上天有好生之德,這些傢伙,也是被鄭善願蠱惑。你我如今,並不需要這些許功勞點綴,送到軍中,他們也是一死……倒不如,放他們走吧。」
說完,言慶看向辛文禮,頗有期盼之意。
辛文禮想了想,笑道:「既然李公子為他們求情……也是,咱們無需這些許功勞點綴,就放他們一條生路。」
他外表英武果毅,於辛世雄那儒將之風,頗有區別。
但合作一次後,言慶對他倒是頗有些了解。辛文禮好用奇謀,並非一個嗜血嗜殺之人。別看他長的剛正,一副鐵面無私的模樣。可這心腸,卻不錯。李言慶當下與辛文禮拱手道謝,命闞棱和雄闊海兩人,配合謝科收拾殘局。
他和辛文禮,則率部直撲滎陽。
臨別時,他叮囑謝科:「此地事情結束後,立刻返回鞏縣(距離鞏縣二十公里)。讓大家不用擔心,多留意黑石關裴爽的動向。如今援軍已紛紛抵達,楊玄感只怕是支撐不了多久。」
謝科點頭答應。
雖則在官位上,他如今是堂堂正正的滎陽郡兵曹參軍,和徐世績不相上下。
可他還是願意聽從言慶的吩咐。高句麗半載袍澤,已經讓他形成習慣。再者說,回滎陽,和回鞏縣,對他並無區別。
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此時此刻,滎陽已經在房玄齡手中。
※※※
早在言慶得到辛文禮的箭書時,李言慶心裡,就產生了一個計畫。
他先讓房玄齡把鄭善願拖在滎陽城下,而後又設法通過滎陽縣城裡的耳目,和鄭善果聯繫。
鄭善果被楊玄感俘虜,卻不代表著,他會投降楊玄感。
哪怕是他的兒子鄭儼投靠了楊玄感,鄭善果卻不會。原因很簡單,鄭善果是個至孝之人,而且看事情的目光,也遠比那些毛頭小子長遠。所以言慶賭鄭善果身在曹營心在漢,並非楊玄感的人。而事實上也證明,鄭善果即便是死了一個兒子,對隋室卻沒有產生太多怨恨。
相反,在得知了言慶復奪虎牢、滎陽的計畫之後,鄭善果欣然從命。
他雖得楊玄感禮遇,可是卻無兵無權。不過他知道有一個人會願意幫忙,那就是鄭善願的心腹,七房家長鄭士則。這個人從一開始,就追隨鄭善願。但這個人,眼光有很活泛。隨著楊玄感在洛陽的戰事出現不利,鄭士則已慢慢生出悔意。這個時候,鄭善果出面說項,鄭士則一拍即合。
但鄭善願若留在滎陽,鄭士則是沒有辦法控制局勢。
於是鄭善果和鄭士則合謀,將鄭善願騙出了滎陽之後,順勢迎接房玄齡等人,掌控了滎陽縣城。
與此同時,言慶等人密切關注鄭善願的行動,在紅土坡一舉劫殺。
這說起來似乎很容易,但其中所需的勇氣和智慧,非身臨其境,無以得知。李言慶與辛文禮合兵一處之後,迅速趕往滎陽縣城。在傍晚時分,二人已來到滎陽城外。只見房玄齡,帶著眾將以及城中士紳,出城迎接。
以前,言慶是以其中一份子的身份,前來滎陽。
那時候的他,不過寄人籬下,不足為持。而今,當言慶再一次來到滎陽的時候,卻儼然是一位征服者,心境自然是大不相同。
「言慶小弟,你總算是來了!」
房玄齡看見言慶,也是無比興奮,快步上前,和言慶擁抱在一起。
兩人的年紀,相差甚大。可站在一起,言慶的個頭已儼然和房玄齡一般高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