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蓬!
隨著投石車樞紐聲響,一塊不規則的棱形巨石飛出,帶著一道完美的拋物線,狠狠砸在鞏縣堅實厚重的城牆壁面上。
站在城門樓上,言慶可以感受到,腳下地面的顫抖。
劍眉攢動,眼睛半眯成一條線。李言慶緊握銀鞭,紋絲不動。銀色假面重又覆在臉上,誰也看不出他心中所想。那猙獰的假面圖案,在陽光下折射出迷幻光暈,令周圍的人,頓感心安。
「弓箭手,上弦!」
謝安民嘶聲厲吼,剎那間城上不斷迴響起傳令兵的呼喊聲:「上弦!上弦!」
李言慶說:「安民,讓大家穩住。
韓世鄂所部是先鋒人馬,並沒有攜帶太多攻城器械。他這一次攻擊,想來不過試探。讓大家不要慌張,穩下來……傳我將令,未有我命令,而箭矢離弦者,勿論尊卑,就地問斬。」
又一道軍令,迅速傳遞出去。
也許是言慶那沉冷的聲音,讓城頭上的軍卒感到心安。
也許是言慶剛才那冷酷的一箭,還有充滿霸氣的怒吼,使得人們對他,頓時生出一絲敬慕。
這才是真正的『李無敵』啊!
隨著一輪投石過後,叛軍發動攻擊。投石車並沒有對城牆造成太大的傷害,雖有幾塊石頭飛入城中,卻也沒有任何用處。雄闊海和闞棱,各持一桿大纛,分立於言慶左右。那大纛隨風飄舞,使得鞏縣人心思安寧。似乎在鞏縣城外的叛軍,不過是一群土雞瓦狗,不堪一擊。
眼見著叛軍靠近,已進入一石強弓的射程之後,言慶輕輕點頭。
兩千鄉勇,能挽開一石強攻者,並不算太多。言慶也只能從中選出五百弓箭手,不過對於鞏縣城牆的規模而言,已然足夠。
「拋射!」
城樓上令旗晃動,剎那間不斷傳來回應之聲。
嗡……五百張強弓離弦,雖比不得那種萬箭齊發的威勢,卻也算得上驚人。
利矢帶著美妙的拋物線落下,沖在最前方的叛軍,傷亡慘重。緊跟著,第二輪,第三輪……
三輪拋射之後,使得叛軍不得不減緩衝擊速度。
就在這時,城樓上再次傳來一聲沉喝:「拋石車,出擊!」
嘎吱,嘎吱……
架在城中的拋石車發出一連串機樞聲響,百餘塊棱形巨石呼嘯著從鞏縣城中飛出,狠狠砸落在叛軍中。那血肉橫飛的場面,亦令人心驚肉跳。言慶可以清楚的感受到,身旁一些人的呼吸聲,變得格外沉重。
韓世鄂一蹙眉,下令收兵。
這一輪試探性的攻擊,讓他大吃一驚。
鞏縣城裡,究竟是鄉勇還是官兵?從他們反擊的手法來看,可謂有條不紊,極具殺傷力。
他沒有大型的攻城器械,想要憑藉這萬餘人攻破縣城,只怕不太容易。
韓世鄂開始擔心,這鞏縣會是一塊硬骨頭。若真想要攻破的話,不付出慘重代價,只怕不成。
遠處城樓上,傳來鞏縣人的歡呼聲。
城外的空地,留下百餘具屍體,韓世鄂決定,等待大軍抵達後,再發動攻擊。
對待鞏縣這樣的小縣城,最好是集中優勢兵力,一鼓作氣拿下。這種小規模的攻擊,最好不要使用,平添傷亡而已。『李無敵』果然不愧『無敵』之名,韓世鄂此時,已收起小覷之心。
午後,楊積善率領大軍抵達鞏縣。
他最終還是決定,放棄對管城的攻擊。因為他已經佔據滎陽,管城雖則會給他帶來麻煩,可終究是鱗介之癬,不足以讓他為之耗費精神。關鍵還是鞏縣,他必須要儘快將鞏縣佔領,已打開通往洛陽的門戶。楊積善業已得到消息,他兄弟楊玄挺,已越過氓南,向洛陽挺進。
而洛陽留守樊子蓋,也得到消息,正積極防備。
早一日兵臨洛陽城下,就能早一日攻下洛陽。楊積善不想在滎陽郡耗費太多時間,於是命鄭善願為滎陽留守,負責奪取管城。他自領三萬大軍,浩浩蕩蕩開拔出來,向鞏縣方向挺進。
原以為,韓世鄂能佔據上風。
可當楊積善抵達鞏縣城下之後,才發現這鞏縣的問題。
城牆太高,牆壁太厚……如果不動用大型攻城器械,很難對鞏縣造成致命的傷害。可他實在不想,在這小小縣城下,投入太多的力量。楊玄挺在氓南已連戰連勝,擊潰了隋軍。他若是不能儘快解決鞏縣,豈不是說他比不得楊玄挺?日後在兄長面前,更無法抬起頭來做人。
楊積善詢問了鞏縣的情況後,苦笑連連。
「大兄卻是大意了……即曾招攬李無敵,為何不趁熱打鐵,進一步拉攏呢?即便是不能讓此人為我們所用,至少也能省卻如今的麻煩。法主無能,竟言李無敵不堪大用,以致今日窘況。」
想當初,楊玄感曾試圖招攬李言慶,楊積善倒也知道。
不過當時,李言慶以祖父有恙推脫過去。隨行前往招攬的李密,並未表露太多意見。後來言慶和鄭家決裂,李密言『半緣君不過小兒,此前靠鄭家而得虛名。如今他與鄭家決裂,而歸昌公已答應投靠將軍。此時再去招攬李言慶,又置鄭家何地?此子不堪大用,無需用心』。
其實在當時,言慶和鄭家決裂後,許多人都認為,言慶失去了一個靠山,難成大器。
一個小兒,一個百年望族。
該如何選擇?只怕是一目了然……
不僅僅是李密這麼認為,當時楊玄感也這麼想。
加之言慶遇刺,楊玄感就不再將他放在心上,轉而進一步和鄭善願聯繫。
楊積善雖寫信勸說,卻沒甚用處。
現在,算不算是遭報應了呢?楊積善心中苦笑,思索著,如何才能兵不刃血的奪取鞏縣。
他身邊自有謀臣,見楊積善沉思,於是站出一人。
「將軍可是為詠鵝小兒煩惱?」
楊積善抬頭,看清楚說話之人後,微微一笑,「少兄莫非已有對策?」
那人身高七尺八寸,生的儀錶不凡,頗有儒雅之氣。年紀大約在二十四五的模樣,一襲白色長袍,肋下佩戴寶劍,頭扎青絲襆頭,器宇軒昂。此人名叫虞柔,其父正是隋朝金紫光祿大夫,秘書監虞世基。
說來也奇怪,此次楊玄感起兵,響應者大都是朝中重臣子弟。
比如這虞柔,又比如現在駐守於虎牢關的來護兒之子來淵……父輩在朝中急得寵信,這子侄卻跳出來造反。其中種種,說不清楚,道不明白。不過想來,卻與那四百年胡禍有關。
胡人無情,父子相殘甚多。
子代父,子娶母者,恍若習俗。後肆虐中原四百年,屠戮漢人,使得漢室禮樂,隨之崩壞。
漢時,尚有禮義廉恥之說,講求忠孝仁義。
而四百年胡禍之後,忠孝仁義無蹤,禮義廉恥全無。
虞柔絲毫不顧念父子之情,來淵背著老子造反,似乎已習以為常。楊積善見虞柔站出來,頗有些意動。這虞柔是會稽人,思路敏捷,能言善辯,跟隨楊積善也有時日,頗得其信賴。
「要取鞏縣,易如反掌。
那李言慶不過一黃口孺子,即便是聰慧些,文採好些,立過些戰功,卻又能懂得多少事情?
柔願以三寸不爛之舌,明日在陣前將其說服。到時候將軍可不費一兵一卒,奪取鞏縣後長驅直入,直抵洛陽。代大將軍攻下洛陽,將軍就是首功一件。何必為這小小鞏縣,而愁眉不展?」
楊積善聞聽大喜。
虞柔的口才,他可是領教過,故而對他也頗有信心。
「若能如斯,先生當記首功。」
一旁韓世鄂面頰一抽搐,想要站出來說話,可又不知如何開口。虞柔能說會道,頗有蘇秦張儀之能。韓世鄂本能的感覺,李言慶不會那麼容易對付。只是,他又不知道如何解說。
按照他的意思,天亮之後,集中兵力猛攻。
大軍匯合後,近五萬人。只要楊積善全力攻擊,也許傷亡會慘重,但攻破鞏縣,不過兩三日間。
不過從目前的狀況來看,楊積善似乎,並不想在鞏縣花費太多精力。
韓世鄂也只能閉嘴,心道:且看你虞柔,明日能如何?
※※※
這一夜無事,雙方都沒有產生衝突。
楊積善安營紮寨的同時,對守備也毫不放鬆。他也知道,李言慶善用奇兵,所以頗為留意。
而蘇烈方面,自離開鞏縣之後,再無半點音訊。
李言慶心裡相信,蘇烈不會逃走。此時此刻,他一定正躲在某個暗處,耐心的等待,楊積善露出破綻。他對蘇烈很有信心,就如同他對徐世績一樣信心十足。他現在所要做的,是如何應對,來日苦戰。
鞏縣人的士氣很高,叛軍人數雖多,卻奈何他們不得。
天亮後,李言慶再次登上城樓,帶著雄闊海和闞棱,巡視城防。
正當他們巡視之時,忽聞對面叛軍營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