滎陽,大寒。
鄭元壽揚鞭催馬,在官道上疾馳。
坐騎已經拼盡了全力,可鄭元壽猶自感覺不滿意。他不停用馬鞭敲打馬臀,催促戰馬加快速度。
要說起來,鄭元壽這匹馬也算得上血統高貴,屬於寶馬良駒。這匹馬的來歷,可不簡單。祖輩曾是突厥可汗坐騎,後被獻到長安,成為飛黃上廄的御馬。楊堅篡周,鄭譯輔佐有功,於是被楊堅賞賜給了鄭譯。鄭元壽這匹坐騎,就是那飛黃上廄御馬的後代,腳力非常強勁。
在鄭元壽身後,百餘名鄭府扈從,拚命的追趕。
可無奈何,是越追距離越遠。好在前面就是滎陽城,所以也不必擔心,鄭元壽會發生意外。
城門剛剛打開,鄭元壽風一般衝進滎陽。
門卒詫異的看著鄭元壽的背影,疑惑問道:「剛才過去的,可是鄭將軍?」
年邁的門伯,掙開昏花老眼,點點頭,「看樣子是出事了,否則鄭將軍也不會這般的匆忙。
這兩日倒也真有些奇怪。我昨日聽驛站的老王說,一日之間,有十餘波人馬從驛站駐足換馬,而且行色匆匆。不曉得出了什麼事情,但願得不是又要打仗,否則咱們就又要遭罪了!」
門卒們,鴉雀無聲。
遼東一戰,原以為是摧枯拉朽似地勝利,結果卻以慘敗而告終。
幾十萬人喪命於遼東,更有無數官員武將受到牽連……聽說,皇帝並不甘心,還要接著再打。這麼多人都無法攻克高句麗,再接著打,真的能打下嗎?莫要又是一次損兵折將的慘敗。
「好了,別發獃了,趕快精神起來。
鄭將軍來了,想必他的扈從也快到了。咱們打起精神,別到最後讓鄭將軍的扈從們恥笑才是。」
門卒聞聽,齊聲應命。
好在是清晨,路上的行人並不算太多。鄭元壽縱馬疾馳,一路暢通無阻的來到著經堂大門外。
門子剛清掃了大門口,見鄭元壽風塵僕僕的勒馬,連忙迎上前來。
「二爺,您回來了?」
語氣中帶著驚奇,不過鄭元壽卻沒有理睬他。
縱身跳下戰馬,把手中的韁繩扔給了門子,大步流星的衝上門階。
他穿過前廳夾道,一路上也顧不得理睬別人。匆匆忙忙趕到了自家的住處,正好看見三弟鄭元琮穿戴整齊,帶著家人準備出門。
「大哥?」
鄭元琮一怔,連忙上前行禮。
鄭元壽臉色陰鬱,不過還是強笑著與鄭元琮見禮,「二弟,你別出去了,隨我一同進去。」
「出什麼事兒了?」
鄭元琮立刻醒悟,出大事了。否則,素來豪壯的兄長,斷然不可能出現這樣的表情。他有心詳細詢問,可是看鄭元壽的模樣,到了嘴邊的話,還是生生咽了回去。把馬鞭遞給了管家,「去告訴崔先生,就說我今天有事,不能赴約隨他一同去洞林湖賞雪,請他多多海涵。」
說完,鄭元琮隨著鄭元壽就進了屋子。
「大哥,發生何事?您怎麼不聲不響的就回來了?」
「我若是不回來,那才要出大事了……鄭醒呢?那小王八蛋如今在何處?」
鄭元壽厲聲喝問,門前管事一怔,猶豫了一下,「昨日大公子和幾位少爺飲酒,想必還沒起來。」
「把他給我抓過來……若敢反抗,給我打斷他的狗腿。」
鄭元琮心裡咯噔一下,「大哥,莫非鷓鴣兒在外面惹了禍事?」
鄭元壽哼了一聲,端起面前的銅爵,將酒水一飲而盡,重重的摔在長案上,一言不發。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鄭元壽越是不說話,就越是說明他怒火中燒。鄭元琮也不敢再開口詢問了,連忙使了一個眼色,示意門口的家臣,去通知大夫人。但願得,鄭醒莫要惹出太大的麻煩。
鄭醒酒勁兒還沒有過去,醉醺醺的被人從溫香軟玉中扯出來。
甚至還沒有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就被押進了中堂……
「你們想死嗎?竟敢如此對我!」
「我看,不是他們想死,是你想死……」
鄭元壽陰森森的一句話,讓鄭醒才發現,自家老爹居然端坐堂上。他不由得一怔,連忙上前拜見。
「父親,您什麼時候回來的?」
「我若不回來,只怕你人頭就要落地了!」
鄭元琮輕呼一聲,連忙上前,「大哥,鷓鴣兒若是做了錯事,你該打就打,該罵就罵,可彆氣壞了身子。
鷓鴣兒,你最近幹了什麼好事?竟惹得你父親如此生氣,還不老老實實承認,向你父親認錯?」
鷓鴣兒,是鄭醒的乳名。
從平壤回來,鄭醒可謂是春風得意。
雖說來護兒作戰失敗,可鄭醒好歹也有殺敵之功。最重要的是,他在南水大營帶回去了幾千人,功勛卓著。來護兒雖被緝拿入獄,可論功行賞,鄭醒卻被楊廣,一下子封為千牛備身。
這可是個前程遠大的位子,鄭醒這一段時間,可得意壞了。
正準備在來年開春,赴洛陽就職呢。昨日和滎陽的一些族兄族弟,還有其他家族的子弟喝酒,喝得酩酊大醉。聽鄭元壽詢問這一句話,鄭醒有些發懵。他實在想不起,他做了什麼錯事。
「父親,孩兒最近,沒做什麼啊?」
「你沒做什麼?」鄭元壽怒極而笑,「鄭公子,你的膽子,可真不小啊……你沒做什麼?你做的那些丟人事情,如今已經敗露了。沒想到,我鄭家世代傳承,竟出了你這麼個混蛋東西。」
「大哥……」
「你給我住嘴。」
鄭元琮還想再勸說,卻被鄭元壽怒斥一聲,嚇得閉上了嘴巴。
這時候,鄭醒的生母,盧夫人也聞訊趕來。見兒子穿著一件單衣,跪在中堂上瑟瑟發抖,不由得心中大痛。連忙跑上來,把身上的大氅解開,披在鄭醒的身上,「老爺,你這是做甚?
鷓鴣兒開春就要去洛陽就職,你一回來不稱讚也就罷了,沖他發什麼火呢?」
「你,也給我住嘴。」
鄭元壽神色有些猙獰,「你可真是教出了一個好兒子。不但誣陷他人,貽誤戰機,更頂替他人的軍功……就職?我看他不用到洛陽就職了,過不了幾天,朝廷就會來人,取他狗命。」
「老爺,你在胡說些什麼?」
盧夫人嚇了一跳,吃驚的看著鄭元壽。
而鄭醒的臉色,在剎那間變得煞白,身子骨不由得輕輕顫抖。
鄭元琮問道:「大哥,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也不敢再為鄭醒求情了,因為鄭元壽說的,可都是殺頭抄家的大罪。
「你們問他。」
盧夫人也不敢袒護下去,抓著鄭醒的胳膊,「鷓鴣兒,你究竟做了什麼禍事,你快點說清楚啊。」
「我,我……」鄭醒一咬牙,「爹,我不知道你再說什麼。」
「你不知道嗎?」鄭元壽怒笑連連,「也好,那等陛下派來千牛衛拿你的時候,你就明白了。」
「大哥,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倒是說個清楚啊。」
在鄭元琮連番催問下,鄭元壽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丟給了鄭元琮,「若非世英來信,我險些蒙在轂中。鄭醒,你以為你做的這些好事,不會敗露嗎?那我告訴你,十日之前,鄭言慶率部自高句麗殺出,強渡鴨綠江,在梁水河畔與高句麗人激戰一整日,活捉了高句麗郡王,高建武。」
世英,正是涿郡留守薛世雄的表字。
「啊!」鄭元琮大吃一驚。
「嘿嘿,不單單是他回來了……尚有陽夏謝家子弟謝科,仁基賢弟之子宏毅,麥公爺長孫麥子仲,誠敬夫人曾孫,左武衛大將軍馮盎之子馮智玳,以及因薩水之戰而流落於高句麗境內的十三家子弟,共四十七人,皆被鄭言慶所救,一共平安返回……如今正被護送回京。」
鄭醒腦袋嗡的一聲,一下子變成了空白。
鄭元琮也變得臉色難看,怔怔的看著鄭醒,好半天發出一聲長嘆。
只有盧夫人仍不明白怎麼回事,扭頭問道:「鷓鴣兒,你不是說鄭言慶在平壤投敵了嗎?
他怎還有膽略,回來?」
鄭元壽陰森森說道:「是啊,我也想知道,鄭千牛,鄭言慶怎麼回來了?」
鄭言慶還活著,鄭言慶還活著……他回來了!
鄭醒腦袋嗡嗡直響,不知該如何回答。原本以為,鄭言慶身陷險地,必然是九死一生,再難返回。既然回不來了,那他自然不介意去落井下石。鄭醒對鄭言慶本身就沒什麼好感,故而回去以後,就稟報來護兒,說鄭言慶帶著人投降了高句麗。甚至把南水大火,也都攬在自己身上。
周法尚不太相信,可來護兒卻信以為真。
大戰還未結束,鄭家就召開族老會,取消了鄭世安族老的身份,並剝奪了鄭世安在鞏縣的田產。
楊廣回到洛陽後,得知此事,更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