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世雄躺在一堆枯草上,氣色壞敗。
一件單薄的號衣,已變成黑色,腹部的血污,呈現出暗紫色。此時的他,全無半點左屯衛將軍的樣子,形容憔悴,最初發青,看不見半點血色。幾名軍卒圍在他的左右,神色非常緊張。
看見鄭言慶進來,軍卒們立刻起身,警惕的看著他。
「這是雲騎尉鄭言慶,鄭公子!」
麥子仲連忙開口,軍卒們這才讓開了一條路。
「辛將軍,為何會在這裡?」
辛世雄昏迷不醒,看上去已經是進的氣少,出的氣多,氣息奄奄。鄭言慶連忙走過去,探手替他把脈。脈搏很微弱,生機幾乎斷絕……鄭言慶忍不住抬起頭,用疑惑的目光向麥子仲看去。
麥子仲沒有回答。
倒是保護辛世雄的一名軍卒,哽咽道:「薩水之戰後,辛將軍率領我等,退守狼林山,苦戰十七日。內無糧草,外無援兵,最終被高句麗人擊破……將軍在上山時,已身受重傷。狼林山被攻破那天,我等為將軍換上號衣,準備趁亂突圍。可不成想,下山的時候,就遭遇高句麗大軍。
將軍扈從,幾乎全部戰死,只剩下我等數人。
好在高句麗人沒有弄清楚將軍的身份,所以在被俘之後,就和我們,一同被送到狄逾城看押。」
麥子仲面露悲慟之色,輕聲道:「我祖父,也戰死在遼水河畔!」
「啊?」
鄭言慶大吃一驚,眼睛瞪得溜圓。
麥鐵杖戰死遼水河畔?
他還真不太清楚。不過也對,以麥鐵杖這等人物,在隋唐之交時無聲無息,本就不太合理。原來,早在一征高句麗的時候,就已經戰死……鄭言慶看了一眼麥子仲,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卻沒有用話語安慰。他很清楚,似麥子仲這樣的人,言語安慰不會有太大的用處。
而且看麥子仲的模樣,似乎已經過了那最難過的階段……
「麥子仲,你帶著人,保護辛將軍!」鄭言慶抄起銀鞭,沉聲道:「我們先殺出狄逾城,再做計較。」
「好!」
麥子仲立刻點頭答應,讓人把昏迷不醒的辛世雄,綁在他的身上。率領十幾名隋軍戰俘,衝出牢室。鄭言慶則無心再去關心這些,出牢室之後,和雄闊海闞棱等人匯合一處,向戰俘營外殺去。
※※※
狄逾城府衙中堂,車裡漢與化名傅寧的鄭宏毅,正推杯換盞,喝得盡興。
突然間,外面一陣騷亂,引得車裡漢大為不快。他放下酒杯,氣沖沖站起身,向中堂外喊喝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情?」
「啟稟車副將,戰俘營遭遇偷襲,似有隋軍殺入城中?」
「隋軍殺入城中?」車裡漢喝得暈乎乎,厲聲吼道:「這怎麼可能?隋軍何時出現在城裡?」
他快步走到中堂門口,「立刻探明狀況!」
中堂外,親兵立刻衝出府衙,打探消息。車裡漢站在中堂門口,被冷風一吹,激靈靈打了一個寒蟬之後,猛然意識到了什麼。隋軍劫營?隋軍怎可能出現在狄逾城裡?又是何時潛入進來?
這狄逾城,平日里的守衛極其森嚴,隋軍想混進來,根本不可能。
而今天,只有傅寧這一支人馬進入城中,難道說……
他心裡咯噔一下,驀地回身。
也就在這時,一直站在鄭宏毅身後,似是手無寸鐵的沈光,也不知在何時,手中多出了一柄寒光閃閃,鋒利無比的寶劍。只見沈光墊步噌的一下子從鄭宏毅身後竄起來,沒等中堂上的高句麗人弄明白是怎麼回事,眨眼就來到了車裡漢的身邊。抬手仙人指路,分心便刺。
車裡漢雖然喝得有些多了,可武將的本能猶在。
沈光一劍刺來,他啊的一聲大叫,腳下錯步,閃身後退。可他卻忘記了,他站在門口,身後就是二十公分高的門檻。被門檻拌蒜,噗通一聲仰面摔倒在地。沒等他爬起來,沈光已到了他跟前。抬腳蓬的踹在他的心窩上,手中龍環劍順勢一抹,只聽車裡漢啊呀慘叫一聲,登時屍首兩處,腦袋滴溜溜在地上滾動,跌落下台階。一腔子鮮血,把門階染成了一片血紅。
與此同時,沈光腳下一挑車裡漢腰間長刀,長刀直飛入廳中,被鄭宏毅一把攥在手裡。
馮菓從袖中滑出一柄半米長的短刀,猱身撲出,將坐在鄭宏毅身旁的兩名高句麗將領砍倒在血泊中。三人同時動手,令中堂上的高句麗人措手不及。等他們反應過來的時候,已有六七個人被馮菓和鄭宏毅斬殺在堂上。中堂外,車裡漢的親兵醒悟過來,蜂擁而上,朝中堂撲來。
沈光一夫當關,手持龍環劍堵在中堂門口。
寒光一閃,幾支長矛被斬為兩段。劍光霍霍,把數十名親兵,硬生生堵在了中堂外。
馮菓和鄭宏毅將廳中的高句麗將領屠殺殆盡之後,和沈光並肩站在中堂門口,抵禦高句麗人的進攻。
狄逾城中,喊殺聲越來越大。
似有高句麗人雖則器械精良,可隋軍戰俘卻佔據了人數的優勢。加之隋軍戰俘們,一心想要洗刷此前被高句麗人的羞辱,所以極為兇猛。而高句麗人則措手不及,車裡漢等城中將領遲遲不見出現,以至於群龍無首,越打就越亂,到最後,當鄭言慶帶著雄闊海等人殺將出來時,高句麗人再也抵抗不住,一鬨而散,四下奔逃。這一逃,正是兵敗如山倒。任憑一些高句麗的將領出來組織,卻無半點用處。鄭言慶帶著人,一鼓作氣,直殺進了府衙中。
府衙中的親兵一看抵擋不住,也隨之潰散而逃。
「言慶!」
鄭宏毅看見鄭言慶殺進來的時候,不由得興奮叫喊。
手上一個不留神,就見一名高句麗親兵抬手一槍刺過來,鄭宏毅想要躲閃,已有些來不及了!
說時遲,那時快……
馮菓抬手將短刀擲出,隨後一下子把鄭宏毅撞翻在地。
鋒利的長毛,穿透了他的肩膀,馮菓悶哼一聲,就摔倒在地上。
兩名親兵持刀撲向了馮菓,沈光鞭長莫及。
只聽一聲沉雷巨吼:「蠻子膽敢偷襲?」
唰唰,兩道寒光破空而來,兩柄手斧,正中那兩個親兵身上。雄闊海抄起車輪雙斧,縱身衝上門階。他殺出戰俘營之後,立刻有輜重兵把他的兵器呈上。手持雙斧的雄闊海,更是如虎添翼,殺性頓起。從戰俘營一路殺過來,已不知有多少高句麗人死在他那對大夫之下。
鄭言慶連忙跑上前,查看了一下馮菓的傷勢。
他意外的發現,馮菓面部肌膚的顏色,和他脖頸下的顏色有些不一樣。只是他沒有考慮太多,從衣襟上撤下一塊布條,為馮菓包紮好傷口,讓鄭宏毅負責照顧。隨後,他指揮雄闊海等人,佔領城中府衙,將府衙中的高句麗人屠殺殆盡……麥子仲,也保護著辛世雄抵達府衙。
狄逾城裡的喊殺聲,漸漸止息。
謝科竇孝文等人,帶著人馬巡視城中,追殺潰敗藏匿起來的高句麗軍卒。
隋軍戰俘,則漸漸匯聚於府衙門外。鄭言慶命麥子仲和馮智玳兩人清點兵馬,他則走進內室,查探辛世雄的狀況。
戰俘中,不泛軍醫。
之前只是因為被高句麗人看押,所以也無法為辛世雄治療。
佔領府衙之後,軍醫立刻有了用武之地。他們從庫府中找到了一些器械和藥物,紛紛忙碌起來。
見鄭言慶進屋,為辛世雄診斷的軍醫連忙起身。
「將軍狀況如何?」
「鄭校尉,辛將軍的情況不太好……他在被俘前,腹部中箭,之後就一直未得到妥善醫治。
那囚室的環境非常惡劣,加之天氣酷寒,又沒有能及時醫治,以至於……卑職也只能儘力而為。」
鄭言慶點點頭,安慰了軍醫兩聲。
而後他走到了榻前,辛世雄這時候已緩緩睜開眼睛。
他嘴唇顫抖,似乎是有話要說,偏偏身子虛弱,無力出聲。只能伸出枯瘦的大手,緊緊握住鄭言慶的手掌。
鄭言慶明白他的意思,咬咬牙,低聲道:「將軍只管放心,鄭某定當竭盡所能,帶大家回去。」
辛世雄費力的點點頭,用手指了指身邊的幾個軍卒。
這幾名軍卒,全都是他的扈從,一直跟隨他左右,如何能不明白辛世雄的意思。
連忙跪在一旁,大聲道:「將軍,我等定當聽從雲騎尉,鄭公子的調遣。」
辛世雄這才心滿意足的鬆開手,吃力的喘了兩口氣,慢慢閉上眼睛。
看他的樣子,恐怕是很難撐到抵達遼東的那一天了……鄭言慶叮囑了軍醫一番,而後帶著人,退出房間。可剛一走出來,就見鄭宏毅,慌慌張張的從另一間屋子裡走出,臉色通紅。
「宏毅,何故如此慌張?」
鄭宏毅看到鄭言慶,連忙跑過來,有些手足無措的說:「言慶,馮果……那個馮果……」
「馮果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