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業八年六月,右翊衛大將軍于仲文,以右翊衛將軍薛世雄為先鋒,以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為左軍,右屯衛將軍辛世雄為右軍,合計三十萬五千人,強渡鴨綠江,向平壤城挺進……
指揮遼東戰局的,是高句麗莫離支,大對盧乙支文德。
此人先在遼水東岸火燒浮橋,伏擊隋軍先鋒,斬殺麥鐵杖、錢世雄、孟金叉等隋軍大將。
隨後隋軍強渡遼水,於遼水東岸大敗乙支文德,斬殺萬餘人。
乙支文德下令遼東三城軍主自行作戰,能戰則戰,不能戰也可以投降,只要能拖住隋軍兵馬即可。在這一點上,乙支文德給予遼東三城軍主足夠的信任。與隋軍,恰好是相反狀態。
隨後,乙支文德兵退鴨綠江畔。
但隨著于仲文所部兵馬甩開遼東,向鴨綠江撲來之後,乙支文德再也無法與鴨綠江兩岸立足。
於是,他設定了一計。
向隋軍請降,以拖延時間。
乙支文德更親自渡過鴨綠江,來到于仲文的大營中請降。于仲文本來是想要將他殺死,但是隋軍司馬,遼東慰撫使,尚書右丞劉士龍,卻以兩國交兵,不斬來使的理由,勸說于仲文放走了乙支文德。
劉士龍是遼東慰撫使,更多的是關注於如何安撫遼東百姓。
他可以無視乙支文德對高句麗的重要性,但于仲文卻不能無視。可偏偏,于仲文鬼迷心竅,竟同意了劉士龍的意見,把乙支文德放走了……于仲文是從樂浪道出兵,於烏骨城擊潰高句麗人。等他放走了乙支文德後,便後悔不已,連忙派人追趕,試圖將乙支文德抓回來。
哪知,乙支文德早有防備,在鴨綠江上備下船隻。
即便于仲文追趕到江邊,也未能將乙支文德抓回來。相反,乙支文德還留下一首五言絕句,送與于仲文。
詩曰:神策究天文,秒算窮地理。戰勝功即高,知足願雲止。
意思是說:你于仲文很厲害,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不過,你已經戰勝了我,就應知足而止。否則的話,迎接你的可能會是一場災難……
從表面上看,乙支文德是在稱讚于仲文。
可實際上,卻是在挑逗于仲文的神經:你不是很厲害嗎?如果不害怕災難,就過來追我吧。
于仲文連番大勝,哪受得了這種挑逗?
加之隋煬帝聽聞乙支文德過江請降,立刻下令,讓于仲文把乙支文德留下,送往遼東。
前有乙支文德的挑逗,後有隋煬帝楊廣的詔令,于仲文別無他法,只有追殺過江,拿下乙支文德。只是他想要過江追擊,麾下將領卻不太同意。畢竟分屬不同兵馬,于仲文協調起來,也頗為吃力。好不容易說服了宇文述、薛世雄、辛世雄等人,于仲文督帥兵馬過江。
乙支文德率部抵抗,卻連戰連敗,向平壤退卻。
于仲文連番獲勝,甚至一日之間,連勝七仗,漸漸生出驕橫之心,越追越猛,急攻猛進……
哪知,這乙支文德卻是在用誘敵深入之策。
不惜賠上十鎮兵馬,將于仲文所部引誘至距離平壤不過三十里處的清川江。早在乙支文德請降的時候,就派人通知了駐守於薩水河畔的清川城守將,也是他的本家侄兒,乙支生,在薩水尚有,築壩蓄水。待于仲文兵臨薩水,半渡之時,乙支生在上游毀掉大壩,放水襲擊。
積蓄了整整一個月的洪水,一下子捲走了無數隋軍性命。
同時,高建武、乙支文德指揮近百鎮兵馬,從四面八方猛攻隋軍。于仲文和宇文述在親兵拚死掩護下,狼狽而逃。一晝夜狂奔四百五十里,等退至遼東的時候,麾下兵馬只余兩千七百餘人;而右翊衛將軍薛世雄,則被困白石山,內無糧草,外無救兵……右屯衛將軍辛世雄,被亂軍衝散,所部兵馬,全軍覆沒;唯有後軍大將,遼東慰撫使衛文升,得以一軍獨全。
三十萬五千隋軍,退回遼東者,不過寥寥數萬人。
二十餘萬隋軍,或戰死於高句麗境內,或流散於周遭,成為被高句麗人追殺圍剿的對象。
乙支文德更下軍令,將隋軍的屍體堆積起來,築起一道道京觀,以威懾隋軍。
※※※
鄭言慶看罷這番戰報,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遼東慘敗,果然發生了……但卻未曾想到,會是以這樣一種方式而告終。記憶中,只知道隋軍在遼東慘敗,高句麗境內,變成屍山血海。可鄭言慶不知道,隋軍竟然曾經勝利在望!
先有來護兒攻打平壤,險些奪城。
現在於仲文,更率部攻至平壤城外三十里的薩水,也就是後世的清川江。
明明勝利就在眼前,卻偏偏莫名其妙的戰敗。怪不得隋煬帝會不服氣,會發動第二次,第三次遼東之戰。
這若是放在鄭言慶身上,恐怕也無法咽下這口氣吧。
鄭言慶深吸一口氣,沉聲問道:「這份戰報,可曾確認?」
「已經確認……元山軍司馬說,戰報是從平壤傳來,已核實無誤。言慶,我們就這麼……輸了?」
鄭宏毅咬牙切齒,帶著一絲不甘之氣。
鄭言慶面頰抽搐了兩下,強作笑臉,「輸了,咱們下次再打回來。」
他沉吟片刻,立刻吩咐道:「傳我將令,收整糧草輜重,兩個時辰,撤離元山。」
「那些俘虜怎麼辦?」
鄭言慶略一猶豫,旋即低聲說:「讓孝文帶著大黑子和阿棱,全部處理,一個活口也不留。」
「那可是有幾千人啊!」
「他們做得初一,我就做得十五……宏毅,這個時候,萬不可有半點婦人之仁,全部殺掉。」
鄭宏毅臉色發白,但還是點點頭,轉身離去。
俘虜人數眾多,要想一個個殺死,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過鄭宏毅在清理元山庫府的時候,發現了五百壇桐油。這本是用來引火照明之用,如今卻變成了殺人利器。竇孝文立刻讓人把桐油全部堆積在俘虜營的營門口上,然後讓人把營門堵死,縱火點燃了那些桐油。
雖比不得後世的汽油,但五百壇桐油堆放在一起,差不多有二十多噸。
這火勢一起,剎那間整個俘虜營,就變成了一片火海。元山靠近港口,清晨時海風很大。
火借風勢,風助火威。
不過瞬息光景,那火勢就蔓延開來,向周遭房舍撒開。
鄭言慶率部,已撤離元山城。鄭宏毅從元山城裡搜集到近百匹馱馬,將庫府糧草輜重,清掃一空。
一行人撤出元山城後,看著元山城熊熊烈焰。
鄭言慶下意識的握緊了手中馬槊,瞳孔收縮,閃過一抹戾色。
「你們……把所有人都殺了?」金德曼驚恐的叫喊道:「你們不是素以仁德而稱,怎能行此禽獸之事。」
鄭言慶抬槊啪的將金德曼砸下戰馬。
「若想活命,就給我閉嘴。」
他的心情也不好。此前,他殺過很多人……但每一次殺人,他都有不得已的理由。比如殺死裴文安,是為了解救朵朵;白雀寺殺死馬賊盜匪,則是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然而這一次,他沒有任何理由。言慶的性子里,原本還帶著幾分後世人的烙印。而現在,隨著這熊熊大火,那烙印,也煙消雲散。端坐在馬上,他緩緩從兜囊中,取出了那副魚俱羅贈與的面具。
把面具覆蓋在臉上,除了一雙閃亮眼眸,只有嘴巴裸露在外。
有些時候,殺人,不需要理由……二十萬兵馬,被高句麗人築成了京觀。那麼他,又何需仁慈?
在這個死地之上,仁慈,等於狗屎!
「天朝仁德,卻只對朋友。若是豺狼,只有槍矛。」
他的語氣很清冷,讓人生出一絲不寒而慄的感受。
謝映登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鄭宏毅,有心開口詢問,但話到了嘴邊,又生生咽回去。
此時的鄭言慶,有一種莫名的威壓,令他不敢靠近。
竇孝文和雄闊海闞棱帶著一支騎軍,從火海中衝出來,來到鄭言慶的跟前。
「上馬,撤離!」
鄭言慶朝他們頷首致意,旋即撥轉馬頭,疾馳而去。
沈光淡然道:「公主殿下,如若再不上馬,只怕會有性命之憂。」
金德曼狠狠的瞪了沈光一眼。剛才被鄭言慶打下馬,但並未有太重的傷。只是劃破了皮,這對她倒也算不得什麼。只是她不明白,那個相貌清秀的隋國少年,為何在轉眼間,如同凶神惡煞?
她扳鞍上馬,在沈光的看護下,跟上了騎隊。
這種時候,她那公主的身份,沒有半點用處。金德曼相信,如果她不能跟上,沈光絕不會對她,心慈手軟。
鄭言慶帶著眾人,離開元山後,直奔北面的卧牛山。
天色將晚,山中氣溫陡降。
一行人在一處偏僻的山坳中躲藏起來。
經過這一路疾馳,言慶的心情,也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