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季暑雖已近初秋,氣溫卻變得更高。
兩日霏霏細雨之後,迎來大業八年酷暑的最後瘋狂。前兩日的小雨,並沒有讓人感到多麼舒爽。相反因為這場細雨,使得空氣變得格外悶濕。坐在蔭涼下一動不動,亦會一身白毛汗。
更不要說埋伏於渡口外的新羅士卒,以及躲藏在悶罐子似地船艙里的花郎武士。
金庾信內襯一件鐵環打造而成的鎖子甲,外罩一襲白袍。手握長刀,另一手負於身後,在渡口上卓然而立,流露出不群風姿。只是這天氣實在是太讓人難受了,站一會兒還好,時間久了,也有些不舒服。即便金庾信自幼習武,這耐力和忍受力遠超乎常人,亦覺有些痛苦。
看了看停泊在渡口碼頭上的幾艘船舶,又順著河水向遠處眺望片刻。
沿河白花花一片蘆葦盪中,尚隱藏了千餘名高句麗軍卒。這些軍卒是來自元山軍鎮,守將名叫朴昌金,是一名身經百戰,武藝高強的軍主。不知道他們躲在蘆葦盪中,又是什麼滋味?
金庾信在決意伏擊鄭言慶一行人之後,和柒宿又仔細的研究一番。
兩人都認為,這件事最好還是讓高句麗人參與進來。否則出了事故,也省得高句麗人問罪。
所以兩人連夜,送出兩封書信。
一封是派人送往金城,另一封則是由柒宿手書,遞交元山軍鎮軍主,朴昌金。
看得出來,高句麗人對鄭言慶的事情,的確是非常在意。也不可能不在意,先是被鄭言慶殺了他們的王子,而後被鄭言慶襲掠二十餘軍寨。這對於獲得平壤大捷的高句麗人而言,無疑是巨大的恥辱。故而得知消息以後,元山軍主立刻率一鎮人馬,秘密奔赴到木槿鎮中。
三人商議一番,決定由金庾信指揮作戰,於渡口發動攻擊。
柒宿在舟船中突然偷襲,以解救新羅公主金德曼。朴昌金則率高句麗人,乘小舟埋伏在河兩岸的蘆葦盪中。到時候三面夾擊,就算鄭言慶有通天徹地之能,也休想從這裡逃出生天。
一應布置,全都有條不紊的在進行著。
城頭大纛也降落了,各方埋伏也都準備妥當了,接下來只等鄭言慶上鉤。
金庾信此刻,可謂自信滿滿。
他有十成把握,只要鄭言慶出現,必死無疑……
時間一點點過去,眼看著日當正午。太陽如同一個巨大的火球,高懸於碧空之上,散發出熾熱光芒。臉上的敷粉,被汗水畫出一道道劃痕。金庾信從親隨手中接過水,猛灌了幾大口,才算消減了幾分暑氣。
「小國仙,隋國人為什麼還沒有來?」
「呵呵,這是他們唯一的機會,當然會小心謹慎。估計此刻,他們也正在觀察,確認沒有危險之後,才會出現吧。
傳我軍令,讓大家再忍耐一下。
咱們這邊難受,隋國人的情況,未必能比咱們強多少。看這辰光,估計隋國人也快出現了!」
親隨用仰慕的目光,看了一眼金庾信。
真不愧是小國仙啊……連隋國人的心思,都能猜出來。那些自大的隋國人,竟敢劫持公主殿下,這一次死定了!
可是,一直到未時,連個隋國人的影子也沒有看到。
躲藏在舟船里的柒宿,終於不耐煩了。從船艙里跑出來,跳到岸上之後,快步來到金庾信身邊。
「小國仙,隋國人為何還未出現?」
金庾信也感覺有些疲憊,聽聞柒宿質問的口吻,不由得勃然大怒,「你問我,我又怎知道?」
「小國仙,此事關乎我新羅安危,你可莫要為一己之私,而累使舉國遭受兵戈之苦。若是那樣,你就是新羅罪臣。」
金庾信的臉色,頓時變了。
被照曬通紅的面膛,呈現出一抹蒼白之色。
他咬咬牙,「不錯,我確仰慕德曼公主,然則我並非三歲小兒,分不清楚輕重緩急。」
「若是如此,甚好。」
柒宿從一名隨從手中接過水囊,猛灌了幾大口水,「往船艙和蘆葦盪中,送一些清水過去。」
他低聲對金庾信說:「小國仙還請勿怪,此事關係重大,末將也是不得不謹慎。」
「你我儘是為國效力,我明白。」
金庾信深吸一口氣,強作出一絲笑容。柒宿也就閉上了嘴巴,返回舟船之中。
未時過去了……
申時,也過去了!
鄭言慶依舊沒有出現,眼見著夕陽西沉,把天邊照映的如同火燒雲一樣,一艘小舟從蘆葦盪中衝出來,船頭站立一員高句麗大將,怒氣沖沖的跳上碼頭,三步並作兩步,來到金庾信跟前。
「小國仙,隋國人為何還未出現?」
金庾信有氣無力的坐在一塊火燙的碼頭鎮石上,沒好氣的回答:「朴軍主,你問我,我問誰?」
「我管你問誰!」
朴昌金暴跳如雷,「你派人通知我,說是隋國人在木槿鎮出現,我要協助配合。我立刻放下軍務,趕來這裡策應。明明說好的事情,為什麼隋國人不見蹤影?莫非,是你走漏了消息?」
金庾信也知道,自己十有八九,中了鄭言慶的計。
可他卻想不太明白,鄭言慶已經到這種地步,使這樣的詭計,究竟是什麼意思?莫非,他不想從離開嗎?
朴昌金的問話,讓金庾信也來了火氣。
「朴軍主,你這是什麼意思?我若想要走漏消息,緣何要通知你呢?只需秘密放鄭言慶通過,而後矢口否認就是。你這樣詆毀我,莫非是想要挑起新羅和高句麗之間的戰事?你居心何在?」
「焉知你新羅蠻子,不是三心二意?」
這兩人越說,火氣越大。
柒宿從舟船里跑出來,連忙勸解兩人。好不容易,讓金庾信和朴昌金都閉上了嘴巴,他才算送了一口氣。不過,柒宿也想不明白,這鄭言慶的喉嚨里,究竟賣的是什麼葯呢?難道,他已經看穿了這邊的安排?如若是這樣的話,那這個鄭言慶,可是真不能留下……
等待,是一種漫長的煎熬。
如果這種煎熬,能有所收穫,也就罷了;可偏偏,煎熬過後,什麼都沒有,只留下一地雞毛。
入夜之後,已過戌時,眼見著就要到亥時了,鄭言慶依舊沒有出現。
雖心有不甘,金庾信柒宿和朴昌金三人,卻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他們被鄭言慶給耍了!
踏著星光,三人率部返回木槿鎮。
洗了一把臉,在涼亭里坐下喝酒解愁。
柒宿忍不住道:「小國仙,朴軍主,這隋國人,究竟是什麼意思?」
金庾信沒好氣地說:「隋國人一向狡詐,天曉得他們有什麼詭計?我只是擔任,如若隋國人是因為覺察到我們所為,那公主殿下,豈非將面臨危險?天曉得,隋國人是否會殺他……」
「應該不會吧。」
柒宿道:「隋國人不是一向以仁德而著稱,焉能對公主殿下動手?」
「你可知,那鄭言慶是何許人?此人在中土就依才學而名動天下,若惹惱了他,豈能饒過公主殿下?」
「這個鄭言慶,名氣很大嗎?」
並非所有人都像金庾信這樣,有著無與倫比的身世,可以接受到最好的教育。即便是柒宿,身為真骨花郎,對鄭言慶也是毫無所知。至於朴昌金,更不清楚。如果不是鄭言慶殺了高寶藏,只怕朴昌金連鄭言慶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兩人不由得,都好奇的向金庾信看去。
金庾信喝了一杯酒,想了想,剛準備開口解答。
卻見一名花郎武士急匆匆沿著花間小徑,從遠處跑過來。
眨眼間,他就到了涼亭下,快步走上涼亭後,在金庾信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金庾信的臉色,陡然間變得極為難看。目光向朴昌金看過去,而後輕輕點頭,沉聲道:「你先下去吧。」
「小國仙,發生了什麼事?」
朴昌金圓睜一雙小眼睛,凝視金庾信,「莫非,發現隋國人蹤跡?」
金庾信咽了口唾沫,輕輕點頭,面帶苦澀笑容說:「朴軍主,你說的沒錯,的確是發現了隋國人蹤跡。」
話音未落,朴昌金和柒宿呼的站起身來。
「他在何處?我等應立刻點兵,追殺他們。」
「朴軍主,稍安勿躁。」金庾信遲疑片刻,輕聲道:「剛才元山派來信使,今日凌晨,元山遇襲。」
朴昌金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直勾勾的看著金庾信。
「元山?我的元山嗎?」
金庾信深吸一口氣,用力點頭。
「隋國人今日未曾出現,是因為早在之前,已殺回元山。就在我們安排伏擊事宜之時,他們已佔領了元山。」
柒宿疑惑的問道:「如此說來,隋國人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劫持了金德曼公主殿下,又殺回了元山?」
金庾信苦笑道:「我雖然不願承認,但事實上……正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