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將軍百戰碎鐵衣 第五章 徐世績的選擇(下)

暮春三月,洛陽淫雨霏霏。

徐世績十七了!

七尺八寸的身高,體態修長而挺拔。

虎目劍眉,細腰乍背。一襲白色長衫,黑髮盤髻,手持一支油紙傘,在濛濛細雨中,漫步走上洛水河上的青石拱橋。拱橋名承褔,因正對承褔坊側門而命名。橋身不算太寬,能並行六匹馬。不過,這座橋不允許馬匹行走,只讓行人徒步而過。站在橋欄上,可以欣賞到洛水秀美的風景,還有遠處……銅駝暮雨景色。這銅駝暮雨,是洛陽城中一處極有名的景緻。

「老徐!」

身後有人呼喊。

徐世績停下腳步,扭頭看去。

只見一名高個圓臉的少年,從北岸跑上承褔橋。

他氣喘吁吁,瞪著徐世績說:「老徐,你走那麼快乾嘛?」

「無忌賢弟,有事情嗎?」

少年,正是長孫無忌。

他今年業已十四,正是進入官學的年紀。

長孫無忌說:「元慶從峨嵋回來了,今晚在翠髻樓中設宴,讓咱們都去……你剛才走的急,忘記通知你了。哦,沒別的外人,除了你我和元慶之外,還有竇家的孝宣和紹宣兄弟兩個。」

裴行儼在峨嵋待了一年多,終於回來了。

不過他是一個人回來,據說是裴世矩派人往峨嵋山送信,將他緊急召回洛陽。

這時候回洛陽又有什麼事情?

答案其實並不難解開:隋煬帝舉國動員,要對高句麗用兵。裴行儼也快十六了,又不好讀書,想要走上仕途的話,比較困難。他是二品出身,最有利的辦法,就是由武勛而入仕途。

此前,已經有了一個絕好的例子:宇文成都。

宇文成都就是以武勛入仕途,而獲得千牛備身的爵位。而後在對吐谷渾用兵的時候,斬將奪旗,獲得了楊廣的青睞,以二十二歲的年紀,一舉成為正四品的天寶將軍,如今宿衛禁宮。

這是一條極好的路子!

裴世矩被封為虎賁郎將,將伴隨聖駕,前往涿郡。

即為虎賁郎將,麾下如何能無有虎賁呢?他不可能從外面抽調人手,因為是個提拔族人的好機會。所以裴世矩第一個就想到了,遠在峨嵋山的裴行儼。他人還在突厥,就派人入蜀,讓裴行儼返回洛陽。

裴行儼如今,也是千牛備身,將隨行前往涿郡……

徐世績當然想去。

一方面,竇孝宣和竇紹宣,是竇賢的兒子。因為言慶的關係,所以和徐世績的關係也極好。

另一方面,鄭言慶入蜀,已有一年多的時間。

期間雖有書信來往,但畢竟路途過於遙遠,徐世績也非常挂念。

自言慶入蜀之後,鄭世安變賣了朵朵留下的土地,舉家離開洛陽。前來接手洛陽產業的人,是鄭仁基的堂弟鄭源。相比之下,徐世績和鄭源並沒有太多的交情。雖然鄭源依舊錶現的很熱情,並且讓他的兒子鄭弘俊稱呼徐世績哥哥,可鄭弘俊的年紀實在是太小了,而徐世績已長大成人。

按照隋朝律法,二十一歲成丁。

可在世家大族之中,十四歲就算成人。

鄭弘俊才十一歲,挺老實的一個孩子,也很好相處。只是和言慶那種妖孽之輩處的久了,這正常的十一歲少年,在徐世績眼裡就顯得有些彆扭。加之和鄭源又沒什麼關聯,徐世績就乾脆搬出了鄭府,在懷仁坊,也就是王正的家裡住下。

王正隨著鄭世安去了鞏縣,但房舍還在,交由雄威打理。

徐世績既然要搬出鄭府,雄威就把王正的房子騰出來。與此同時,徐蓋還派了奴婢和家人過來照料。

一年多來,在懷仁坊住的倒也安逸。

只是少了鄭言慶之後,徐世績總覺得,這洛陽城裡,少了幾分樂趣。

他很想去見一見裴行儼,打聽一下言慶的事情。

可是……

徐世績撓撓頭,頗有些苦惱的說:「我今天怕是沒法子過去。家裡晌午到學舍里通知,我爹來了……

我恐怕要先回去一趟,看看到底有什麼事情。」

長孫無忌眉頭一蹙,有些遺憾道:「那可惜了……元慶明天就要回河東去,你要是不能過去,下次就不曉得什麼時候再見。不過沒關係,要是有什麼有趣的事情,我明日告訴你。」

徐世績點點頭,在橋上和長孫無忌拱手告別。

他走下承褔橋,循著坊間街道而行。一邊走,一邊思考著事情。

徐蓋這次來洛陽,恐怕是有事情要和他商議。

隨著徐世績年紀越來越大,他雖不在老家,可家裡有什麼事情的話,徐蓋都會派人來詢問他的意見。

這一次徐蓋親自前來,莫非有什麼大事情?

徐世績這心裏面,開始盤算起來。

老家那邊,似乎有些不太安寧。自王薄在長白山起兵,翟讓在瓦崗聚眾之後,又有劉霸道的阿舅軍,肆虐平原郡。

劉霸道是平原豪強,同時也是官宦世家。

此人家產豐厚,好讀史記遊俠列傳,故而蓄養食客數百人。此次同樣是為了躲避兵役,所以在豆子航聚眾作亂,已漸成規模。此外,還有清河漳南人的孫安祖刺殺漳南縣令,在高雞泊造反;信都人高士達在清河造反,自稱東海公;張金稱在河曲造反,也數次擊潰當地官軍……

山東士馬,紛紛而起,使得整個關東局勢,變得撲朔迷離。

想必父親也感受到了這方面的壓力!徐家世居離狐,後遷居滑縣。瓦崗賊如今聲勢越來越大,只怕會對家中產業,造成極大的威脅。難不成,父親此次過來,是要和他商議此事嗎?

徐世績越想,就越發覺得可能。

他是滿腹心事的回到家中,徐彥盛從他手裡接過雨傘,「公子,老太爺在裡面,好像有心事。」

「爹……是自己來的?」

徐彥盛點點頭。

徐世績於是走進中堂,見徐蓋正坐在堂上喝茶。

他連忙上前行禮,「爹,孩兒不知父親突然到來,故而未在家中迎接,還請父親勿怪罪。」

「世績,快坐!」

徐蓋四旬年紀,比之六七年前,送徐世績來洛陽時,似衰老不少。

不過也富態了很多,圓乎乎的臉,看上去氣色還算不差。

「我這次過來,沒有通知任何人,是有事情要和你商量。」

徐世績連忙坐下來,又讓徐彥盛在門口守著。

他詫異的問道:「爹,發生了什麼事情,要您來洛陽和我商議?」

「是這樣……」徐蓋猶豫了一下,「你雖在洛陽,想必也該知道,瓦崗賊的事情。瓦崗最近鬧得很兇,已數次侵掠周遭縣城。滑縣就在瓦崗附近,我實在是有些擔心,他們會盯上我們。」

果然是這件事!

不過,被瓦崗盯上,倒也正常。

徐家是滑縣有數的大豪,財貨豐厚,自然是那些賊人眼中的一塊肥肉。

徐蓋說:「咱徐家在滑縣,根基並不深厚。雖有奴僕千人,但我終究不太放心。那些傢伙,不頂事啊……我出門之前,臨近村鎮遭遇襲掠。那些個傢伙就人心惶惶,似乎心懷不軌。

我擔心,瓦崗賊要是盯上咱們,咱可沒什麼抵抗力……

你小娘出了一個主意,說讓我派一族人上山入伙,說不定能保住徐家的產業。」

徐蓋所說的小娘,是徐世績的後媽,滑縣當地一戶人家的女子。

她嫁給徐蓋後,又給徐蓋生了兩個兒子。

徐世績眼睛一眯,陡然凌厲。

徐蓋被徐世績這目光盯的,心裡不由得一顫。

即便是在面對那些官員,乃至於和鄭家人打交道的時候,也未有過如此凌厲的眼神。印象中,倒好像如張仲堅曾有過這樣的眼神。看起來,世績這些年在外,並不是在虛度光陰啊!

徐世績小娘的算盤,徐蓋如何能不知道?

只怕她惦記的,是徐蓋的那份家產吧。最有可能接手徐蓋家產的人,如今看來就是徐世績。

讓他上山從賊,既可以保住家中的產業;將來如果瓦崗賊被剿滅,徐世績也將失去對產業的繼承權,到時候那寫家產,就很自然的將落入徐世績兩個兄弟的手裡。

「那爹的意思是……」

徐蓋說:「我想了很久,你小娘所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

徐世績一皺眉,面頰抽搐一下道:「若是爹也這麼認為,那孩兒上瓦崗好了。」

心裡,卻沒由來的,生出一絲悲哀。

徐蓋咳嗽兩聲,「你先別急,聽我說完嘛。」

他嘆了口氣,思忖片刻後說:「你小娘說的雖有道理,卻是要你拋棄了自身的前程,爹有些不忍。而且,你如今和鄭家有親事,若你上了瓦崗的話,那鄭家的親事……不僅僅是親事,甚至可能會影響到我們和鄭家現在的合作關係。我想了很久,認為此事頗有些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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