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言慶站在半人高的銅鏡前,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白色短襦。
然後將掛在牆上的大紅色戰袍斜披身上,從書架上拿起一根腰帶勒在腰間,用力的緊了緊,將虎頭轡扣扣死。腰帶大約有成人的巴掌寬,對現在的鄭言慶而言,顯得略有些寬大了。不過這根李基送給他的祖傳腰帶,卻可以起到保護作用。
毛小念去滎陽了,言慶自己把頭髮紮好。
「言慶,準備好了沒有?」
徐世績走上書樓,沉聲問道。
他和言慶一樣,也是白襦紅袍,顯得格外精神。
言慶點點頭,走到樓邊蹲下身子,輕輕拍了拍兩頭小獒的腦袋,而後和徐世績一起,走下書樓。
竹樓外,裴行儼等人已整裝待發。
清一色白襦紅袍,腳蹬黑色馬靴,手持大紅漆鞠杖。
雖然只就個人,卻流露出一股凝重之氣。王正把鞠杖交給了鄭言慶,一言不發。
「好了,大家都別這麼緊張,不就是打球嗎?」
鄭言慶能夠感受到裴行儼等人心中的緊張,於是微微一笑,開口道:「輕鬆一點,想想咱們前些天泡溫泉時的感覺。薛大哥,鞠戰還未開始,你無需瞠目欲裂。」
眾人聞聽,不由得露出幾分笑容。
薛萬徹本來是挺緊張,可言慶這一句話,令他有些赧顏,嘿嘿笑了一聲,身子板也隨之輕鬆了不少。
竇孝文作為替補隨行,還負責攜帶幾十支鞠杖。
由於鞠戰時,會有激烈的搏鬥,所以鞠杖損毀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雄大鎚牽著玉蹄俊走過來,鄭言慶也不客氣,抓住轡頭,翻身上馬。那玉蹄俊似乎感受到那種大戰將臨的氣氛,忽然間仰蹄昂首狂嘶,引得其餘馬匹一起嘶鳴。
「出發!」
隨著言慶一聲呼喊,一行騎隊,風馳電掣般衝出了竹園。
王正和雄大鎚站在竹樓的門廊上,目送言慶等人遠去的背影,兩個老頭相視一眼,輕出一口濁氣。
年輕人的世界,不是他們兩個糟老頭子可以摻和進去。
再者說了,鄭言慶如今所處的那個圈子,不管是王正還是雄大鎚,都難有發言的資格。
「大鎚子,咱們真不過去給娃兒助威嗎?」
「去有何用?」雄大鎚苦笑一聲,「你以為憑咱們這種身份,能有資格進入南苑嗎?」
王正撓撓頭,也不由得嘿嘿笑了!
沒錯,南苑豈是尋常人可以進入的地方?
雖說圓壁城不過是皇城外廓,但終究也是皇城所在,駐紮有禁軍守衛,普通人焉能靠近?
若非鄭言慶是要和麥子仲鞠戰,而且又有魚俱羅出面,加之雙方的出身和地位,才能有資格進入圓壁城校場。
辰時,玄武門上彩旗飛舞,綉帶飄揚。
圍繞著圓壁城校場四周的城頭上,已聚集了許多人。一面面繪有各家堂號的大纛,插在左右兩邊城頭。而正對玄武門的尤光門外牆,明顯要比玄武門城牆低許多。
這裡也是普通朝臣和洛陽豪門名流聚集之處。
站在外牆上,需仰視才能看到玄武門門樓上飄揚的大纛旗,以表示皇權至高無上。
鄭言慶等人要先過洛水,而後從尤光門進入圓壁城。
眼見著距離巳時(上午九點到十一點,有名隅中)還有半個時辰的時候,言慶等人抵達尤光門城外。
守衛尤光門的人,名叫裴虔通,是裴行儼的族叔。
他攔住了鄭言慶等人的去路,示意眾人下馬,然後命宿衛上前,搜查言慶等人的衣裝和隨身物品。
「叔父,用不著這麼嚴吧。」
裴行儼嬉皮笑臉的說:「難不成我們還能圖謀不軌不成?」
「噓!」
裴虔通臉色驟然一變,惡狠狠的瞪了裴行儼一眼,「你這小子,胡言亂語也不看看地方,當這是你家裡不成?記住,進去之後,先環場一周,要向陛下行禮。」
「我知道啦!」
「知道就趕快滾進去……」
裴虔通說著話,突然壓低聲音,「臭小子,一定要贏。你姑姑可是押了三千貫在你們身上,如果輸了的話,你自己知道後果嘍?嘿嘿,她可就在城樓上觀戰。」
「啊!」
裴行儼的身子一哆嗦,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你姑姑是誰?怎麼看上去,你有些畏懼?」鄭言慶檢查完後牽馬上前,與裴行儼並肩而行。
「就是我淑英姑姑。」
裴行儼似乎有些不願意提起他的姑姑,咬牙切齒道:「今天就算拼了性命,我也要贏!」
鄭言慶越發覺得奇怪。
這天不怕地不怕的裴行儼,怎麼會對他的姑姑如此畏懼呢?
只是沒等他來得及詢問,耳邊驟然響起一陣子山崩地裂的戰鼓之聲。這是鞠隊進場時的奮威鼓,為參賽鞠隊壯大聲勢。上百面戰鼓咕隆,咕隆隆同時敲響,令鄭言慶頓時感受到一種莫名的激動。全身的血液,似乎在剎那間都沸騰的一樣,他的臉也因為這鼓聲,而呈現出一抹紅色。
不得不說,言慶這一隊人的扮相,非常搶眼。
清一色白襦紅袍,黑色馬靴。鄭言慶和裴行儼走在最前面,兩人都屬於那種體態修長,相貌俊秀的美男子,一時間引得那城頭之上,無數人同時大聲的叫好。
玄武門城頭,一面飛龍旗下,楊廣帶著他的後宮嬪妃,早已經坐穩身形。
楊廣今年尚不到四十歲,不過看上去,似乎更加年輕一些。身穿明黃色的龍袍,頭戴冕冠,腰扎九龍玉帶,披著一件大紅色披風,顯得英姿颯爽,別有氣質。
他不似楊堅,給人以陰鬱之氣。
相反,乍看楊廣,會覺得他很陽光,玉面朱唇,帶著幾分懶散的笑意,更像是一個文弱書生。在他身旁,端坐一美婦,一雙靈動的眼睛,眸光閃爍,秋波蕩漾,流露出萬種風情。她坐在楊廣身邊,不時和楊廣說上兩句,引得楊廣大笑不止。
她的年紀,看上去也就是二十多的模樣。
但別被她的外貌所迷惑,這美婦正是當朝皇后,楊廣的正妻,南梁皇室後裔蕭皇后。
她的實際年齡,比楊廣還要大。
可在外人看起來,卻是個千嬌百媚,風情無限的小娘子。
當奮威鼓敲響的一剎那,蕭皇后探螓首向城樓下觀望。
她輕聲笑道:「皇上,哪個是半緣君?」
楊廣一怔,他也沒有見過鄭言慶啊……於是向身邊的內侍詢問,「半緣君是哪個?」
「陛下,就是走在最前面,牽白馬的小郎君。」
「哦?」
楊廣和蕭皇后都來了興緻,微微探身看去。至於他二人身後的嬪妃,一個個也頗為好奇。指著城樓下的鄭言慶等人,竊竊私語,不時還發出來嬌柔的笑聲。
「挺秀氣的小郎君,不像是那種桀驁之徒啊?」
蕭皇后笑道:「還以為做出天子呼來不上朝,自稱臣是酒中仙的半緣君會是什麼模樣。這看起來,卻像個小姑娘似地秀氣……皇上,這可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楊廣則哼了一聲,「還不桀驁嗎?三年前敢作『士甘焚死不公侯』,如今又『天子呼來不上朝』……以朕看來,這小郎君桀驁的,快要沒邊了!」
蕭皇后美目秋波流轉,纖纖玉手輕柔握住楊廣的手掌。
「陛下,昨日您可還贊他『處江湖之遠憂其君』呢,怎地今天就變了口風?」
楊廣喜怒無常,令人難以捉摸。
即便是他最寵愛的嬪妃,也不敢抵觸他的言語。可偏偏,蕭皇后不管說他什麼,甚至語出不敬,楊廣也都不會放在心上。算起來,二十餘載的夫妻,蕭皇后比楊廣大一些。在楊廣最為艱難的時候,能與之同甘共苦者,也唯有蕭皇后。
所以對於蕭皇后,楊廣又愛又敬。
即便他設立了西苑十六夫人,相比之下,還是蕭皇后最得他寵愛。
聞聽蕭皇后的打趣之言,楊廣不怒反笑,「梓潼,你似乎對半緣君他們,很看好啊。」
「皇上莫非忘記了妾身的出身?」
蕭皇后是南梁皇室,而南梁皇室則出自於琅琊蕭氏,也是有數百年歷史的名門望族。
旁邊那些嬪妃,立刻默不作聲。
這蕭皇后可真是膽大,居然明目張胆的挑開了隱藏於這場鞠戰背後的權力之爭。而且旗幟鮮明的表達了她的立場……我是琅琊蕭氏出身,自然站在關東士族一邊。
若換個人,說不定這就是死罪。
但從蕭皇后口中說出這番話,楊廣是怎麼聽,怎麼覺得順耳。
梓潼於朕,事無不可言啊!
蕭皇后越是這樣子,就越是說明心懷坦蕩。和楊廣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她對楊廣的了解,可能比楊廣自己都要清楚。躲躲藏藏,才會被楊廣猜忌……
「既然梓潼要支持半緣君,那朕就選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