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殺手封心

踏風而來,踏風而去,原來最後他仍是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他至少曾經擁有,那麼,便已足夠了。

枯葉在他腳下斷裂,那樣清脆地響聲,如琴音一般地在耳內破碎,奏出空寂的調子。「妹妹啊,只要你好,我這個哥哥便心滿意足了。」夜裡歡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暮秋清冷的空氣,再睜開時,那雙冰眸仍然凍結著,唯一的不同的是那冰眸中忽然湧出了某種異樣的情緒。

那種情緒令他猛然低頭,看向自己端著的手。原來就在他的拇指之上,一片黃葉不偏不倚地停落在那裡,如同一隻休憩的枯葉蝶。

「難道我真的錯了么?」他在心裡這樣問著自己,手指輕輕一歪,目送著那片枯葉從他僵硬的拇指上墜落,悠悠蕩蕩地飄到了腳下。

是的,也許他真的錯了,或許,他根本沒有錯。然而,義父認為他錯了,那就是錯,他是天神教的主宰,亦是他命運的主宰……

自從七歲登上神魔崖的那天,對於義父的苛責,那個曾經叫「夜寂」的小男孩都一一挨過,並且在那樣殘酷的訓練下,他的武功與日俱增,甚至超過了比他早上山幾年的孩子。但是在他十歲那年,他卻是再也挨不過了,因為那年發生了一件事,封住了他一張燦爛的笑顏。

那是一個又悶又熱的夏日午後,烤紅薯的香氣在潮熱的空氣中蒸騰。幾個孩子圍坐在山坡上,吃著這頓「豐盛」的午餐。在天神教里,他們平時吃得最多的就是野菜,即使教徒們吃著珍饈百味,也絕不會分給孩子們一分一毫,因為這是神尊的命令。而今日,由於神尊女兒的生辰,陸峰特別賜給他們每人一塊這稀罕的美食——烤紅薯。

夜裡歡坐在一塊石頭上,雙手捧著這塊寶貝的紅薯,默默品嘗著那軟糯的薯蓉,微粉的唇邊掛著一絲甜膩的笑。就在別人吃得正香的時候,他卻突地惦念起什麼,若有所思地停下了口——不知道妹妹還活著沒,若是活著,又能否吃到這麼香甜的紅薯呢……

「哼,不就是一個破紅薯么,有什麼好吃?」不屑的言語從十二歲的男孩口中說出,楊雲仇歪了歪頭,隨意在紅薯上留下一記月牙形的齒痕,似是無味地嚼著。

「誰說的,這紅薯多甜啊,可比我家鄉的好吃多了。」江武興一面反駁著,一面狼吞虎咽。

「唉,我這塊不甜呢。」四人中唯一的女孩發了一聲嘆,邊用手指一點點撥去紅薯上皺巴巴的皮,一臉愁眉。

「沒關係,我的甜,我們換!」夜裡歡嘟嘟嘴,和煦地一笑。這山上的每一個女孩子,他都當妹妹看,當妹妹去愛護。

「好!」柳飛儀立即答應了夜裡歡的提議,不禁勾起小小的唇角,流露出了一絲得逞的笑意。她拿自己手中這塊已經吃了大半的和夜裡歡那塊還剩大半的換,顯然是得了便宜的。而正當她欣然接過夜裡歡手中的紅薯時,卻見到一個剛吃了兩口的紅薯滑過眼前、被狠狠擲到地上,滾了一圈的泥土。

「哎呀,可惜了!」

女孩惋惜地大呼,夜裡歡和江武興同時轉過臉來,驚訝地看著楊雲仇一腳踏在地上的紅薯上,發狠似地將這寶貴的食物在腳底踩爛。發怒的男孩漲紅了臉,猩熱的眼中噴著嫉妒的火焰,「你們看看他們大人都吃的什麼,山林野味,美酒佳釀,憑什麼、憑什麼讓我們就吃這些?竟欺侮小孩子。」

聞言,柳飛儀背過身去,自顧捧著兩塊紅薯,匆忙地向嘴裡塞,這刻能有如此美味吃果腹,她才不去管那麼許多。多年在妓院成長的經驗告訴她,到手的東西不要,一會兒就不一定是自己的。

「吃吧,噎死你!」楊雲仇的話如石子般地從空氣彈起來,驚得坐在地上的黑衣男孩一楞。夜裡歡抬起烏黑的眼眸,看向那個跺著腳咒罵的楊雲仇,沒有插上話。

「算了,雲仇。」江武興舔凈了手指,嘻哈著勸:「義父不是說以後要是我們爭氣,就封我們做護法么,到時候什麼美食吃不到,別不要生氣啦。」

「是么,我有生氣么?」楊雲仇將那怒氣壓在眼下,眸子一轉,忽又壓低了聲音道:「哎,武興,剛才我可看見兩個教徒拎著只兔子說晚飯下酒,我們不如去偷一些過來吧?」

「偷?」聽到這個字眼,其餘三個孩子均是被嚇了一跳,江武興登時捂上了楊雲仇的口,「噓……這事兒若被義父知道了,可就不得了啦。」

「放開我!」楊雲仇一下打落了江武興的手,「怕什麼怕,就咱們四個知道,誰都不說出去,還會有誰知道,有什麼好怕的?」

「還不怕?」柳飛儀心滿意足地吃完了手裡的大半個紅薯,站起來提醒:「雲仇,聽說你被帶上山來時候可是因為爬樹遭過義父一頓暴打,在床上足足躺了半個月吧。鞭子的滋味你還沒嘗夠啊,不怕?難道你把這事忘了,真被摔傻了?」

「我……哼,一群膽小鬼!」楊雲仇被噎得面上一紅,賭氣:「你們不去,我自己去!你們若是誰說了出去,我一定用劍割了你們的舌頭。」說罷,他提起長劍,在岩石上「噹噹」劈了兩下,氣呼呼地跑開了。

「哎,雲仇!」江武興拾起佩劍,發足欲奔,卻被夜裡歡喝住:「武興,別去追!雲仇不會真去的。」

「就是,他那種膽小鬼,只會說不會做。」柳飛儀奚落一句,摩挲著橫放在膝上的小劍,嘆氣:「還真是想不出兔子肉的味道呢?」

「這個簡單。」夜裡歡站起,從石旁抓起自己的劍,在走過江武興身邊時突然頓住,抿著的嘴角咧開了,露出了一個純真的微笑:「晚飯就讓大家吃上兔子。」

看見那樣的笑容,江武興一怔,眨了眨忽然迷糊起來的雙眼。這個小他四歲的弟弟雖然不善表達,卻是他們幾個孩子中最愛笑的那個,而此刻那男孩臉上的笑容竟如皎月般得明亮照人,令他眼前出現一大片璀璨的光影。

「里歡,你要……」反應過來,江武興意識到不好,再脫口驚呼卻是晚了,那個黑衣的弟弟已然在畏日下縮成了一個黑點。

經過一個下午的苦練,幾個孩子都已經身心俱疲,在別人去沖涼的時候,一個身穿黑衣的孩子悄然離開了隊尾。夜裡歡飛快地奔到山陰處,在那些長草橫生的地方,費了大半個時辰,才尋到了那小東西的蹤跡。長眸一凝,他一劍飛出,閃電般地穿入長草之中,跑過去舉起了他的戰利品——劍上掛著一隻兔子,熱血順著兔子肚腹上的劍孔淅瀝流下。

「開飯了!」

黃昏時刻,負責煮飯的男孩端上了一鍋熱氣騰騰的兔肉時,江武興、柳飛儀還在屋中比劃著白天的招式。而這刻,他們聞到久違的撲鼻肉香,手中的劍和柳枝全都掉在地上,身子不由自主地跟著鼻子湊到了桌前。

「好香啊,里歡,晚飯真的有兔肉啊?」柳飛儀已然經不住那香氣的誘惑,提了筷子從熱鍋中夾了一塊。

「這塊大的是我的,別和我搶。」江武興一頭撲了過來,筷子都沒握穩,就往鍋里攪去。

「什麼啊,你要讓著我,這塊是我的。」柳飛儀將筷子一合,夾住了江武興伸過來的筷子。頃刻間,鍋中如滾起了沸水,兩副筷子在裡面展開了一場激烈的爭奪戰。

經過一番較量,柳飛儀僥倖取得了勝利,她揚起筷子,把筷中的兔肉挑得與自己眉毛一般高,「看,我贏了。」

「你贏了,我自愧不如。」故意輸給柳飛儀的江武興並不覺得難堪,而是向著柳飛儀豎起了大拇指,誇讚。他另尋了一塊兔肉,悠然自得地放在嘴裡,讓那滿溢的肉香慢慢滲入齒縫,他這才忽然想起什麼,嚇得差點兒沒將含在嘴中的半塊兔肉吐出來。

「里歡,這兔肉你是從哪兒來的,不會真是……」江武興的下半句話含糊在嘴裡,怎麼也說不下去了。然而,夜裡歡卻是在笑,從容地笑:「放心吧,不是你想的那樣,是我……」

話到此處,但聞「砰」地一聲,楊雲仇突然慌慌張張地推門而入,他旋即反手合了門,身子軟軟地靠上了門板,氣喘吁吁。

「你怎麼了,雲仇?」柳飛儀詢問的目光落在了楊雲仇身上。

楊雲仇用衣袖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沒怎麼啊,沒怎麼……」他的聲音低了下去,畢竟是十二歲的孩子,做了虧心事那袖中的手指還在不停地抖,可他卻努力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我太餓了,就、就一路跑回來吃晚飯了。」

「雲仇,我們衝過涼後,就沒看到你,你幹什麼去了?」江武興舉著筷子問,眼睛還在那鍋兔肉中巡視。

楊雲仇大大方方地走過來,屁股向椅子上猛地一坐,「我去找夜裡歡了啊,沒見他來沐浴,就去找他來幫我擦擦背呢。對啊,里歡,你怎麼沒來沐浴,去哪兒了,讓我好找。」

「我……」夜裡歡咬咬嘴唇,靦腆地一笑:「我去準備食材,今天輪到我當值煮飯,所以早點兒回來了。喏,快吃吧,飯都涼了。」

「好,正餓了,看看你會做……」說到一半,楊雲仇盯著面前的一鍋兔肉登時白了臉色,剛提起的筷子「啪」地一下就掉了,「這、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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