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履險蹈危靈珠動 第六章 落花有意

「主人!」

冰雪上的人,揚手推了推臉上的面具。

「天神教中耳目眾多,主人突然到訪,可是有急事吩咐落花?」落花仰頭。

「進屋再說!」低沉的聲音從面具背後發出,吳陰天邁著方步,毫不客氣地踏入屋內。落花環顧周遭,確認沒有可疑,才進了屋,輕輕掩上房門。

「你這裡根本沒人會來。」吳陰天坐到椅子上,端起手邊的茶杯,微一猶豫,又放下了,「我已經在雪中候了大半個時辰,一個人影也沒見到。」

「原來主人早就來了。」一進屋,落花便在吳陰天腳邊跪了。

「不錯,我看見那個夜裡歡在你門口流連,卻不肯踏入半步。」吳陰天陰笑一聲,「看來那個他是冷落了佳人啊。」

落花陷入沉默,對此她無話可說。吳陰天掃視著屋子,屋子不大,陳設簡單,幾張破舊的桌椅,連床榻也僅是尋常的木板。

吳陰天嘖嘖稱奇:「他夜裡歡身為天下第一魔教之主,就給夫人住這樣的屋子?」

「回主人,這裡是夜教主原來住的屋子。他當玄武之時,人並不住在玄武殿,而是住在離玄武殿不遠的這間木屋裡。他如今做了教主,人搬去了總壇,這裡空下來正好留給我住。落花也喜歡這裡的清靜,遠離奢華,倒是多了幾分自在。」

「哈哈……」吳陰天雙掌相合,連擊三聲,口氣變得陰沉:「看來你小日子過得逍遙啊,你可還記得你來天神教是做什麼的?」

「落花謹記於心,莫不敢忘。」落花斂目低頭,聲音微微顫抖。

落花的內心是動搖了么?來天神教只為替主人摸清魔教的底細。可是為什麼在取得了夜裡歡的信任後,還執意要那個冷漠的人答應娶她為妻呢?這是她自己的決定,沒有問過主人,主人也沒有反對,也許從一開始這個決定就錯了吧。

吳陰天沒有再說話,屋內頓時安靜下來。

火盆內的炭火騰起了最後一縷青煙,木炭被燃得黢黑,漸漸化做一撮黑粉。少了炭火的溫暖,立時有陣陣涼意席捲上身。落花冷得瑟縮著身子,偷眼睨看吳陰天,正撞見那雙散發著陰森之氣的眸子,幸好那雙眸子沒在看她,而是盯在手中的一隻金如意上,那隻金如意通體由高純度的黃金打造,配以繁複的雕文,乃是落花的心愛之物,多來她一直帶在身邊。

這時,面具下黝黑的瞳仁微微轉動,落花一驚,忙抽回目光,深深低下頭去。

「嘭、嘭、嘭」金如意叩擊著桌面,落花再次抬頭看向她的主人。

「啪!」,一掌生風,結結實實地招呼上落花的粉頰。

等了許久,原來是等這一掌啊……落花心下一沉,垂下了如扇子般的眼睫,喃喃道:「主人打我,會被那個夜裡歡發現的。」

「哦,你現在翅膀硬了,有了靠山,就忘了我的舊恩了?」吳陰天冷冷地質問。

「落花不敢。」落花斂襟一抖,把頭低得更深。

「咣當」一聲,金如意從吳陰天手中飛出,撞上了火盆,在黢黑的炭灰中打了個滾。

「不敢?」吳陰天站起身,怒叱:「你私藏玄魂劍的賬,我還沒找你算。你是不是也想嘗嘗主人受過的那些……」一語至此,吳陰天竟是連自己也說不下去,只得咽了咽口水。

「不。」落花輕輕吐出一個字,連連搖頭,「主人請相信落花,落花還會一如既往地為主人效命,至死不悔。」

盯了落花一刻,吳陰天對那雙秋波中涌動的潮水,無動於衷,反而嫌惡地踹開了那隻攀上他衣袍的手,咬牙切齒地道:「好。你最好記得你自己說過的話,盡心儘力為我把事情辦好,否則可別怪我辣手摧花!」冷哼一聲,他拂袖丟下一個紙團,推門而去。

屋中,只剩落花一個人孤零零地跪在原地,抹了抹眶中濕潤的東西,瞥見地上那團揉皺了的黃紙,良久,她終於有勇氣伸手去夠。

緩緩的,落花將那團紙展開,上面的文字一目了然,但她仍不敢相信,於是又看了一遍,最終,一顆心還是抑制不住的抽痛起來。

為什麼?為什麼這次又是向那個人下手,為什麼主人總要讓她去面對她最不想面對的人,為什麼……

落花癱坐下來,眼前一片茫然。茫然中,她無意瞥見那個失了金光、滿身黢黑的金如意,忙不迭伸手去取,顧不得炭火餘溫的燙手,只將那如意緊緊握在手心。她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只有這個如意了。

「夫人。」忽然傳來了叩門的聲音。落花從地上爬起來,坐到椅子上,整整衣裙,神態從容,完全不似剛才的失意。

「進來吧。」話音剛落,一婢女推門而入,手上還捧著個手爐。

「夫人,奴婢奉了教主之命,給您送來了手爐。」婢女來到落花面前,欠身。

落花怔了一下,擺擺手:「好,放下吧。」

「是。」婢女將手爐放置在桌上,出屋前又向落花抿嘴一笑,「手爐已經點好了,是教主親自點上的。」

落花微微詫異,皺眉:那塊冰……也會關心人么?

沉吟了片刻,落花緩緩將手爐托起,融融的暖意傳入手掌,一絲絲抽離著她體內的寒意。「靠山」——猛然間想起這個尖利的字眼,她真的開始猶豫了,彷彿依稀看到了另一個可以讓她這艘落單小船停靠的碼頭。那麼,那個帶著鬼面具的主人,究竟還值不值得她去犧牲……

無名山莊,後院。

竹林、蓮池,還有靜靜坐落的小屋,一切都沒有改變,變得只是心境。

寒夜風凄,落花獨自在小屋外徘徊。我來這裡做什麼?——儘管早有答案,但她還是反覆問了自己很多遍,才有勇氣推開門板。

屋內燃著高高的紅燭,床榻之上,就躺著落花昔日的情人。均勻的呼吸聲,微弱的鼾聲,一切都昭示著床上那個人在沉睡。

「沙、沙」很輕的聲音,蓮步高抬輕落,向著床榻靠近。

「誰?」飛鳥聞有異動,警覺地睜開眼睛,這是武林中人慣有的洞察力。而當飛鳥看到面前怔住的女人時,便難以置信睜大了眼睛,驚得騰地一下坐起來,張口便是一句質問:「你來這裡做什麼?」

落花愣了一下,退後幾步,「我……我想來看看你。」

「我很好,沒什麼好看的,你沒事的話,請馬上離開!」飛鳥別過頭,連看她一眼都覺得多餘,伸臂指向門口。

「飛鳥……」落花看見這般冷漠的飛鳥,一顆心也好像被大石壓住,呼吸變得艱難起來。

「快走,沒看見門口么?」一向耐性很好的飛鳥,對待這個多次傷害過他的人,也變得不耐煩了。

「讓我把話說完好么?」

耳邊傳來了落花嗚嗚咽咽地乞求聲,飛鳥那隻橫著的手臂驀地一軟——難道還是緊張她的?不,沒有感情了……飛鳥說服了自己,咬了咬牙,手臂復又堅挺如初。

「走!別讓我再說這個字!」

「飛鳥,我還愛你,我的心裡自從有了你,就再也容不下第二個男子。」落花終於把她心底地話吐了出來,眶中的熱淚如潮水般洶湧而至。她撲上去,一把抓住了那隻堅挺的手臂,「信我!相信我!」

落花猛力地拉扯,淚流滿面。而飛鳥卻無動於衷,一句話也不說,他的身體、面部一併僵住,皺著一對劍眉,眼睛死死地盯著床角。

突然,那哭聲戛然而止。飛鳥的衣袖被落花扯開,一道道觸目驚心的傷痕,映入朦朧的淚眼。小臂之上,縱橫交錯,結了厚厚的血痂,高高低低的隆起。那是他唯一的手臂,怎麼弄成了這樣?落花忍不住向上挽起那隻衣袖,「這……這……不,不。」呈現在她面前的是更多的傷,更寬的血痂,一條條、一道道,猙獰可怖,遍及了整條手臂。

「你……看夠了么?」飛鳥哽咽,語聲卻冷漠得令人心痛。

「這是怎麼弄的?快告訴我,是誰幹的,我一定要他十倍償還!」落花由極度的心疼轉為狠戾。

「夠了!這不需要你管,這是我的事情,與你不相干。」飛鳥沉下一口氣,甩開落花,說了最後一次讓她「走!」

落花收了悲聲,長長地嘆息,「好,我走。不過在我走之前,落花想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飛鳥沒有說話,看著落花過去取了茶几上的兩個杯盞,斟著茶水。紅彤彤的光影映上她如花似玉的容顏,流光溢彩,手下斟茶的動作,輕柔可人。飛鳥恍然失神,忽然覺得若真是能有個賢妻為他斟茶倒水,彼此相依照顧,那該有多好。

然而,飛鳥的唇邊剛勾起笑意,卻看到燭光下微小的粉末浮動,只是一剎那,落花的指尖在杯盞上方抖了一下。

指甲里一定藏了什麼劇毒之物吧……飛鳥這樣想著,心底冷笑起來,他又怎麼會忘記,面前這個女子可不是個普通人呢。

這時,落花端了兩杯茶水走到榻前,舉手奉上一杯,柔聲道:「喝下這杯茶,剛才的話就算落花沒有說過,我還是夜裡歡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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