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浴火重生再為人 第十三章 又見兄弟

「香香,你可認得此人?」楊樂天大喝一聲。

香香滿臉淚痕,緩緩抬起頭,突然撞上虯須大汗的一對牛眼,失聲道:「蔡蒙……」

剎那間,香香好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搖身撲上去,「蔡蒙,蔡蒙,快……快告訴我尋譽去哪裡了,究竟發生了何事?」

「世子妃!」蔡蒙被楊樂天鬆開,滿臉焦急,「眼下不是說話的地方,快逃,再不逃就來不及了。」

楊樂天和琳兒對望了一眼,均是點了點頭。

失了馬車的掩護,他們四人當中兩個是朝廷欽犯,一個是昔日魔頭,這樣在街上奔走,黑白兩道的人馬恐怕都不會放過他們。於是他們簡單商議了一下,決定兵分兩路,酉時在城西的暮煙亭匯合。香香和蔡蒙一道,琳兒和楊樂天相攜,分頭鑽入了小巷。

京城巷子深,九曲十八彎,如今看來,也成為逃跑最便利的條件。香香和蔡蒙居於京城,對於道路地形已摸得了如指掌。然而,對於楊樂天和琳兒來說,卻是第一次來到京師,他們在一條巷子裡面繞來繞去,確是摸不著頭腦。

「楊兄,你真是陰魂不散吶!」這聲音輕慢虛浮,仿若一道微風拂過。

「誰?」楊樂天驚覺回身,巷內卻空無一人。

楊兄?好親切的聲音——他曾記得,他生命中有一個人喜歡這樣稱呼他,一個視他為兄弟的人,可是他卻辜負了兄弟,還殺了兄弟的親人。

一陣風啊,那就是一陣風吧,楊樂天自我安慰著。琳兒也聽見了那聲音,她不可以當做什麼都沒聽到,然而,身邊的丈夫卻一臉肅然,腳下兀自走個不停。

「還走?真是寡情薄義啊。」那輕飄飄的聲音再次傳來。

楊樂天聞聲駐足,凝視著前方,朗聲道:「出來吧,飛鳥,我知道是你。」

「飛鳥?真的是他!」琳兒驚惶之際,一陣虛無的笑聲傳入耳畔:「哈哈哈……」她四下張望,便尋不見,一回頭,卻見人正立於自己面前,近得幾乎撞到了她的鼻樑。琳兒登時驚起一身冷汗,退開一步,喃喃道:「飛鳥……」

「別嚇壞了琳兒,有事,沖著我來!」楊樂天冷冷道。

飛鳥揚起大刀:「好,不想今日碰巧遇到,原來你還沒死?」

楊樂天苦笑,下意識地反手一抓,無劍!那隻抓空的手又嘆氣般地垂下。

「沒死就好,你欠的我幾條人命,今日就一筆勾銷。」飛鳥話音方落,白光凌空一閃,寒刃逼來,「嗖」地一聲,楊樂天閉了眼睛。

「叮」金鐵交擊之音,飛鳥一愣,一柄長劍將他的大刀抵住。

「琳兒!你躲開。」楊樂天張目一喝。

琳兒的長劍還抵在刀鋒,倔強地道:「不躲。」她腕間加力,用長劍死死地抗著大刀,向著刀的主人吼著:「飛鳥,你不知道,樂天他已失了內力,根本不是你的對手!」

「失了內力?」飛鳥輕蔑地搖頭。

「你不信?」琳兒用劍去挑刀峰,刀鋒卻紋絲未動,他手中的刀握得極穩,黝黑的刀身散發著奪魂追命的寒氣。

飛鳥輕笑,刀身在琳兒的長劍上一震。「嗡……」酥麻隨著劍身的震顫擴散到琳兒的手心,一聲脆鳴,琳兒長劍脫手。

琳兒大驚,彎腰去拾。

「別撿!」飛鳥當頭一喝,黝黑的刀身已吻上了楊樂天的脖頸,他犀利地眸光逼在楊樂天臉上,厲聲道:「你來撿!」

楊樂天不動不語,只盯著飛鳥看,臉上並無本分懼意,反而儘是憐惜之情。

「快點,把劍撿起來,我不殺手無寸鐵之人!」飛鳥大吼,刀身在脖頸的肌膚間顫抖。

楊樂天漠然道:「有劍和無劍,現在對於我來說,並無差別。咳咳……」他終於沒壓住積蓄喉間的痛癢,咳出聲來。

當然,這只是楊樂天認為的,認為自己僅僅是淡淡地咳了兩聲而已。他不知道,一點殷紅的顏色已經落在了黝黑的刀身上,那顏色不是頸間被划出的鮮血,而是從唇齒的縫隙中飛濺出來的。

便在此時,飛鳥正盯著那點殷紅的顏色發獃……

「你受了內傷?」飛鳥驚詫。

楊樂天唇齒一泯,淡淡地道:「內傷?我命不久矣,只是此刻死在你的刀下我的確心有不甘。咳咳……」這次他嘗到了鐵鏽的味道,自嘲地笑了笑。

飛鳥的刀沒有動,心卻動了:明明是該殺之人,怎能這般心慈手軟?大哥的死、外祖父的死、父親的死,都是面前這個人一手所為,眼下放著個報仇的大好時機,為什麼下不了手,那心口怎會一抽一抽得痛?

眼神中閃爍著複雜的情緒,那把冰冷的刀依舊架在楊樂天溫熱的脖子上,飛鳥進退兩難。

「飛鳥,你若是要殺了他,就連我一同殺了吧。」琳兒突然出手握上刀鋒,鮮血登時從指縫中溢了出來。

「琳兒!」楊樂天和飛鳥異口同聲,驚呼。

「咳咳,飛鳥,我早就說過,是我楊樂天是欠了你的,這條命你早晚都可以拿去。只不過,我年幼的兒子還從未見過父親的樣子。我想求你能讓我見寒兒一面,之後要殺要剮,悉隨尊便。」

聽到楊樂天懇切的請求,飛鳥一時動容,緩緩放下了那柄沉重的刀。他忽然發覺,在放下刀的那一刻,心情反而如此輕鬆。

「謝謝你,飛鳥。」琳兒驀地鬆了口氣,這時才感覺到手心傳來的疼痛,又蹙了蹙眉。

楊樂天拍拍飛鳥的肩頭,微笑:「謝了,不愧是好兄弟。」

飛鳥嫌惡地甩開他的手,狠狠道:「誰和你是兄弟,我只是現在不殺你,待你見過兒子,我就馬上向你討回這筆血債。」

楊樂天淡然一笑,伸手撕下一節衣袖,扯過琳兒正在淌著血的手。琳兒一慌,心中正自忐忑:倘若飛鳥真要動手,那樂天的壽命豈不是只剩下寥寥數日……此時,楊樂天忽然牽動了她手上的傷口,一痛之下,琳兒在恍惚中抽手,結果那口子登時裂開,血流不止。

「琳兒!」楊樂天心疼地再次拾起那隻受傷的玉手,正要用袖口的碎布去纏,忽見一隻精巧的琉璃瓶送至手邊。

「葯!」

琳兒沖著飛鳥微微一笑,飛鳥點點頭:「敷上吧,止疼的。」

然而,楊樂天只是瞥了那藥瓶一眼,便毫不客氣地接過,打開蓋子,在琳兒傷口處撒了一層藥粉,又用袖口的碎布仔仔細細地纏了兩圈,低頭囑咐:「你要小心,這兩日不要沾到水了。」說罷,隨手將瓶子一送,向飛鳥道:「拿去收好,這兩日許還用得到。」

飛鳥伸手一推,冷聲道:「算了,這葯留在我這兒也沒用,你有用你就收著吧。看這樣子,即使我們當中有人受傷,那個人也一定不會是我。」

「咳咳……那我就不和飛鳥兄客氣了。」楊樂天勾起嘴角,將琉璃瓶收入懷中。

「兄弟?哼,誰和你是兄弟。」飛鳥握了握刀柄,「若你再說這兩個字,我現在就用大刀挑了你的舌筋,讓你閉嘴!」儘管他嘴上說得兇狠,心裡偏偏對這兩個字又愛又恨。

「好,不說了,不說了……」楊樂天擺擺手,話鋒一轉:「不過,我們現在還不能馬上回天神教見寒兒。」

「為何?」飛鳥問。

琳兒搶道:「因為我妹妹家中橫生變故,王府被抄,一家人淪為朝廷欽犯。我們已經約好酉時趕到城西暮煙亭同她會合。」

「尋王府的事?」飛鳥皺眉。

琳兒幽幽一嘆:「是啊,尋王爺即使為朝廷履立戰功,也是伴君如伴虎,稍違聖意,便落得慘淡收場。」

「嗯,官場黑暗,波譎雲詭,倒是不如江湖中快意恩仇的暢快!」飛鳥應和,手扶著大刀闊步向前。

「咳……江湖中暢快?」楊樂天搖了搖頭,並不贊同飛鳥的說法,嘆氣:「許是吧……」他深邃的眸光一直穿透了巷尾,彷彿看穿了江湖世事一般。

三人走出巷子,琳兒為楊樂天買了一頂垂紗斗笠,遂大搖大擺地行在街上。飛鳥依然出手闊綽,尋了個飯館點了一桌子的酒菜,他戲稱這是請楊樂天吃的最後一餐,琳兒不語,楊樂天卻一直隱在黑紗後淡淡笑著。

這時,忽然聽見臨桌議論起京城那顆夜明珠,三人便滯了筷子,側耳傾聽。

「夜明珠,你們見過沒有?」

「當然知道,會發光的寶珠,稀世珍寶,千金難求。」

「千金?做夢!你知不知道,聽說皇宮裡面那顆夜明珠有磨盤那麼大!」

「不會吧,那麼大?」

「是啊,聽說是王爺從西域帶回來的,不比咱們這中原的珠子。」

「哎哎,噓……別說了別說了。你們沒聽說這顆夜明珠是害死皇帝寵妃的罪魁禍首么?你們還敢談論,不想要腦袋了?」

「哦,哦哦……」

楊樂天撂下碗筷,喃喃道:「莫非這就是尋王府被抄的原因?」

「樂天,我們快走吧,香香跟著那個蔡蒙走了,我始終放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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